暮色四合。

  宫人们有条不紊的忙碌了起来。

  梁帝坐在勤政殿的暖阁中,身旁是一堆他从苗王、蒋国公以及子午先生手中赢来的银子。

  余公公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陛下,可要传膳?”

  梁帝将手中的奏折放在左手边看完的那一摞里。

  一下午光景,他将近日的奏折看了个七七八八。

  他又从右手边拿了一本新的。

  这一本是有关弹劾太子,让晋王坐上储君之位的。

  “二十七本。”

  他说。

  余公公壮胆瞟了眼梁帝的折子,讪讪说道:“那会儿太子殿下根基不稳,皇长孙背负假麒麟之名,难免让满朝文武担忧。”

  梁帝不再看奏折,而是翻阅起了下过的圣旨与诏书留底。

  他看到了册封陆临渊为护国麒麟的诏书。

  “和朕说说比试的事。”

  梁帝道。

  余公公是梁帝心腹,陆昭言没瞒着他梁帝解蛊与失忆的事,毕竟万一有有心人趁机作乱,还得余公公及时从中斡旋一二。

  人心是肉长的。

  陆昭言将余公公看作自己人,余公公不说多偏重他,至少不会害他。

  余公公将两位皇孙文试与武试的前因后果,以及个中细节一一详述。

  梁帝早已看过史官的笔录,余公公所言与其并无差池。

  梁帝又问了些太子府与晋王府的事,只问事实,不问他们对自己这个父皇、皇祖父是否真心敬重。

  他有自己的判断,无需借助旁人的眼睛。

  而余公公也深知梁帝的脾性,小心谨慎,绝不夹杂丝毫个人揣测。

  余公公见梁帝的眉宇间略显疲态,劝慰道:“陛下,燕姑娘说您一两日便能恢复,不必急于一时,仔细累着。”

  梁帝却道:“难得不做局中人。”

  余公公懂了。

  陛下真正要审视的不是身边人,而是他自己。

  他钦佩不已的同时,又心疼梁帝的鞠躬尽瘁:“陛下,奴才先传膳,您吃了再慢慢想。”

  就在他退下的一霎,梁帝忽然开口:“苗王当真是来与朕议亲的?”

  “这……”

  余公公难住了。

  “余公公,父皇与苗王的关系你是清楚的,我想借此机会让梁国与苗疆重修于好,事关百姓与江山社稷,还望余公公以大局为重,暂且勿要将二人的恩怨告知父皇。”

  脑海里闪过陆昭言诚恳的请求之言,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犹豫不决时,梁帝双耳一动,余光瞥了瞥门口:“进来。”

  暗卫抱着宝猪猪进了暖阁。

  余公公长松一口气。

  救星来了!

  宝猪猪已经醒了,没哭没闹,但却一脸幽怨。

  睡个觉,又把娘亲睡丢了。

  暗卫将宝猪猪放在了梁帝身旁,单膝跪地,对梁帝抱拳行礼:“属下失职,被长孙殿下发现了。”

  梁帝瞥了瞥身旁的小团子,古怪地皱了皱眉,摆摆手让暗卫退下了。

  暗卫捡回一条命,马不停蹄地溜了。

  余公公觉着自己也有些多余,默默退了出去,叫小德子去御膳房传膳。

  小德子问道:“陛下不是没让传膳?”

  余公公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他一眼:“陛下不吃,昭昭小姐得吃。”

  小德子拍了拍自己脑门:“瞧我这脑瓜子!”

  陛下最疼昭昭小姐了,只要昭昭小姐在,勤政殿的桌上就没断过吃的。

  暖阁内。

  梁帝与宝猪猪大眼瞪小眼。

  梁帝不记得小团子了。

  小团子生梁帝气了。

  她小手叉腰:“你让人把我抱回来的?”

  好不容易和娘亲出去玩,大人咋这么不懂事呢?

  梁帝:“你谁?”

  宝猪猪睁大眸子:“我是宝宝!”

  梁帝:“谁家的?”

  宝猪猪:“你家的!”

  梁帝狐疑地打量小家伙,圆嘟嘟,胖乎乎,还有点儿奶凶奶凶的。

  这真是他家的崽子?

  梁帝问道:“你管朕叫什么?”

  宝猪猪背过身去,甩给他一个生气的后脑勺:“我才不叫!”

  梁帝威胁:“不叫把你丢出去。”

  宝猪猪回过头,无比错愕地望着他。

  被捧在掌心的小家伙,突然遭遇如此冷遇,当即委屈得不要不要的,小眼泪说来就来,呜哇一声哭了。

  “太爷爷坏——宝宝不要太爷爷了——宝宝要太公——”

  太爷爷,太公。

  梁帝迅速推断出了小家伙的身份——他和苗王的重孙。

  等等,这话不对劲。

  是他的重孙,苗王的重外孙。

  梁帝威严地问道:“你爹陆临渊?”

  宝猪猪炸毛:“宝宝不要臭爹爹!要不要臭太爷爷!”

  梁帝严肃说道:“朕不臭。”

  宝猪猪哭了半天,没等来梁帝哄自己,她望着语出惊人的梁帝,哭得更大声了。

  梁帝头疼:“不许哭。”

  “呜哇——呜哇——呜哇——”

  宝猪猪哭得惊天地泣鬼神。

  梁帝的脑瓜子嗡嗡的:“余海!”

  余公公入内:“陛下。”

  梁帝:“把她抱出去。”

  余公公:“……”

  余公公小声道:“陛下,这是您最疼的昭昭小姐。”

  梁帝:“你胡说。”

  宝猪猪委屈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余公公讪讪道:“奴才哄不了,昭昭小姐哭了,只有陛下能哄,昭昭小姐最粘陛下了,每日都在勤政殿等陛下下朝呢,若是陛下下朝晚了,还会去金銮殿接陛下。”

  梁帝将信将疑地看了小家伙几眼,探出僵硬的手,摸了摸小团子的头。

  宝猪猪哭得一抽一抽的:“别以为……你摸我一下……我就原谅你了……”

  梁帝道:“那你要怎样?”

  宝猪猪抽噎道:“你要抱宝宝!哄宝宝!”

  梁帝转过脸,暗暗吐槽:“小孩子真麻烦。”

  他僵硬的抱起小家伙。

  “要走。”

  宝猪猪指挥。

  “你要求还真多。”

  梁帝沉着脸,抱着小家伙在暖阁里走动起来。

  宝猪猪立马不哭了,坐在他臂弯,靠在他怀里,安逸地翘起了自己的小脚脚。

  吃饭是梁帝喂的,睡觉是梁帝哄的。

  梁帝叫来余公公:“取龙石来。”

  余公公:“陛下?”

  “朕怀疑她不是朕的亲重孙,她是贼人给朕下的蛊。”

  梁帝皱眉看着怀中熟睡的小家伙,“明明她这么烦,朕却还是有点喜欢,朕多半是中了蛊。”

  余公公:“……”

  余公公去取来了龙石。

  龙石是先帝在世时,药王谷所赠,凡先帝之后人,皆可以龙石滴血认亲。

  皇长孙与简郡王都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测过了。

  昭昭小姐还没有。

  “您舍得了?”

  扎一针,别一会儿心疼坏了。

  梁帝必须做出这个决定。

  余公公取了龙石来。

  梁帝没惊醒小家伙,只小心的取了一滴血。

  龙石若毫无反应,则非血亲。

  余公公突然记起太子的话:“余公公,还有一件事,其实昭昭不是陆家血脉,他是渊儿收养的孩子。”

  “陛下!”

  他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余公公望着滴了血的龙石,眸子瞬间睁大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