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方落下的强光寸寸扫过,来回逡巡。

  李轻歌把两副木棺上的【盼李轻歌亲启此棺】暂且先放在脑后,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木棺再奇怪,里头的死人总不能活过来掐死她。而上头的活人是能落下来掐死她的。

  李轻歌小心呼吸,努力听,能听到上面的人在争执。一个指责另一个动静太大,另一个推脱怪那个拖拖沓沓,耽误到深夜才上山。

  没什么内容的指责和争执最后被喝止在麻叔一声怒喝中。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刚才是从哪里掉下去的?你们没看清吗?!”

  麻叔的南方口音和两个青年的北方口音对比很是分明,有股子恨铁不成钢的恼恨。

  “好……好像是这儿?”

  “什么呀?咱们是从东边儿来的,应该是那儿!”

  “瞎说!咱们明明是从那里来,跑到了……到那边,然后她——”

  “你跑我后面的,是你瞧得更清楚,还是我瞧得更清楚?”

  “对啊!你跑前面的,你没看清吗?”

  “那我——”

  “够了够了!”麻叔再次不耐烦打断,“现在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到。等天亮了再找。但我跟你们明说,她要是连尸体都找不回来,你们别想活着下山!”

  麻叔的话里杀气毕露。

  想来要是找不到她李轻歌的尸体,金主不会给他们付钱,他们这才这么着急找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对麻叔的话,那两个北方人好像没放在心上,沉默了一会儿,又互相指责起对方来。麻叔又吼了他们几声,然后强光移到别的地方去,人好像走远了。

  李轻歌脑子里浮现“不会带团队就干到死”这句话,想麻叔带着的这两个北方青年,听起来没什么城府,智商也不高,出了事不着急解决眼前,只会互相推卸责任。要她带这两人,估计也得跟麻叔一样气得吐血。

  他们要是天亮再来找的话,那留给李轻歌的时间也不多了。天光一照,崖墓这位置或许会被更轻易发现。

  只是她现在手头只有一捆铜镜大妖给的麻绳。这麻绳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并不是机器绕制的那种,是古法手搓的粗麻绳。

  只靠这个,她上不去。

  攀藤蔓她倒是想过,就是怕藤蔓不结实。

  李轻歌想得烦恼,铜镜散发微光。

  程素年:【麻绳可有用处?】

  李轻歌默了一默,还没写下【没什么用】几个字,铜镜上又浮现程素年的字:【轻歌在何处?素年可前往营救。】

  李轻歌想了想,藤蔓的软枝蘸了蘸地上的血,边蘸边划了好几下,才写出字来。

  【天坑,崖墓。】

  地上的血都要干透了,她没有能书写的“墨”了,能言简意赅就言简意赅一些。

  更何况,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描述她所在的方位。

  【是否在抚山寺外?】

  李轻歌困惑蹙起眉。

  什么抚山寺?

  但她那“不”字才落下一横,程素年又紧接着写,【轻歌稍等,素年正赶往抚山寺,只是身有小伤,行程较慢。】

  小伤……

  铜镜大妖还受伤了啊?

  李轻歌撇撇嘴,看着地上的血,想到自己扔了一尾巨粗的过山峰到铜镜里。

  说心生愧疚嘛,倒也谈不上,毕竟这铜镜大妖虽然没有直接伤害她,但也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的。

  李轻歌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吃力在镜上写:【蛇呢?】

  程素年:【它敢伤你,自然是将它扒皮去骨,蛇肉留做蛇羹。】

  李轻歌“嘶”了一声,“真强,这么大的蛇都能杀掉。”转念又想,“过山峰是国保动物吗?我这算不算……”

  算不算什么的,现在再计较也没用了,因为程素年还问【蛇胆也留下了,轻歌现在可方便吞食?】

  李轻歌:【??】

  ——

  疾驰的马停了下来。

  不止是因为程素年没看明白李轻歌在铜镜上画的这几个符号——这些符号出现过许多次,程素年一开始以为是画,如今看来应当是小妖的一种文字。

  也不止因为被拖行在马后的黑衣人之一,耐不住被拖行的折磨,张口求饶,说要供出豢养屯兵的背后主使。

  更因为程素年腰侧的伤口,又再度流血,濡湿衣裳。

  “大人,咱们还是先回城将伤口处置了吧!”

  江城不待马停步,立即就跃下,往程素年这儿赶来。

  马匹颠簸,他们随身携带的伤药有限。而程素年腰侧的刀口这样深,虽然没有伤及内脏,但也没法处理得更好,血止不住。江城担心他家大人会随时因为失血过多倒下。

  程素年脸色略苍白,捂住腰侧布巾,问后头:“说了什么?”

  那衣裳皮肉都被拖得破破烂烂的黑衣人便被侍卫拖到程素年面前。

  “小的……小的不知道上头的大人究竟是谁,平日往来营里的,是一个叫陈师爷的先生。”

  陈师爷?

  程素年蹙眉,抬手止住江城着急的话头,再问:“这个陈师爷是哪里人?”

  那人嗫嚅了几下,在程素年眼神示意下,被江城一脚踩住了膝盖。

  用力碾压之下,那人痛叫出声,但大呼着:“小的不知道啊!小的只知道营里的老兵们,都叫他陈师爷。”

  程素年翻身下马,拉出江城身侧的剑,看向一同被拖来的另一个黑衣人,然后并不多话,手起剑落,一道血珠溅上另一个黑衣人的脸。

  痛叫更大声,另一个黑衣人脸色惨白,战战兢兢。

  程素年仍只是盯紧了他,阴翳眸中尽是狠戾,将剑刺入痛叫的那人喉中。

  霎时,周遭只有风声。

  被程素年紧盯的黑衣人浑身发颤,大叫一声之后立马伏倒在地,“大人饶命!是——是州府来的陈师爷!小的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大人,小的只知道他从州府来!大人饶命啊!”

  两番动作,程素年腰侧的流血更甚。

  程素年不以为然,换了侍卫递来的新布巾,捂紧伤口,低头看铜镜一行干涩血字。

  【我不在抚山寺,我也不吃蛇胆。你要是想帮我,帮我打给郑建安。】

  郑建安?

  “打给”这个人又是什么意思?是打人的意思吗?

  随后,一串更奇怪的符号被写在铜镜上。

  数了数,蝌蚪一样的符号有十一个。

  程素年看不明白。

  程素年收敛心神,抬手要在镜上书写,风灯一晃,他竟然觉得有些晕眩。

  正想呵斥江城将风灯拿稳些,却见江城往旁边斜去,偏还神色慌张来扶他,着急喊:“大人!”

  程素年后知后觉才发现,是自己要往旁边栽倒,勉强扶住江城的手臂,发抖的双唇好半晌才出得了声。

  “把郑建安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