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位荷鲁斯拉拽着神经兮兮的尼欧斯进入圣殿时,这里的一切都已经扭曲了。

  他们在漫天炮火间跌跌撞撞地冲进圣殿,打头的四辆攻城泰坦在其余小型号的泰坦包围下,猛地冲撞向那被【极限战士】早已封死的侧门,轰!厚厚的水泥板连接着断裂的钢筋坍塌于地,一瞬间就砸死了几个在掩体之后的【极限战士】。

  打头的先锋队已经冲进去了,【荷鲁斯】也挥舞着他的战锤呼喊着口号冲进皇宫,牧狼神连忙拉着尼欧斯迈进满地狼藉的宫殿。

  仅仅是瞥到皇宫内部一瞬,牧狼神便嗤地一惊。

  这里远不是他想象中的,像是皇宫的样子,这里一点都不富丽堂皇,并不璀璨,既没有纯洁的耀金,也没有奇诡的蔚蓝,

  所有的柱子、墙壁、天花板、还有自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吊灯都像是被焦油熏过的、半融化的黄油,露出极其肮脏,无法形容出来的颜色。

  一切都被扭曲了,原本笔直的柱子歪歪扭扭,墙壁上的浮雕则五官融化,面目愚钝可憎,某种流淌的焦色泪滴自墙壁上淌下来,那些泪滴有粗有细,几乎铺满整个墙壁与地板——

  恍惚间,牧狼神感觉这些扭扭曲曲的泪条还活着,还在蠕动,这是死亡已久的信号,它们就像是挤满地板的蛆虫,扭曲着在巨人的尸首上欢欣鼓舞。

  不时,一些像是脓液一样的蓝色液体自那些黄条条里挤出来,同样肮脏,夹杂着不知名的黑色点点。

  就像是疯了的梵高用排泄物与呕吐物画出来的圣殿一样。

  神明已死。

  牧狼神感觉自己都不想将自己的靴子落在这样肮脏的地上,但这念头仅仅是在他脑中停顿了一刻,随后他大步踏上去——并尽可能挑着被【极限战士】鲜血所染红的地面走,而不让自己碰到那些肮脏的黄黑色。

  同时他拉住尼欧斯的那只手发力,牧狼神下意识拉起了疯癫的尼欧斯,不让他的父亲触碰肮脏的地板,好在帝皇现在是凡人大小,并且疯疯癫癫,并没有反抗牧狼神的行为。

  只有当帝皇真的坐在牧狼神手臂上时,牧狼神才猛地呼吸一滞,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做了什么——

  原体只是不想让帝皇行走在这么肮脏的地上,他的大脑依旧震惊于皇宫内亵渎的景色,而剩下的步骤被牧狼神自动化了,就像是他从负伤的荷鲁斯之子内拉起一个子嗣然后抱着他去医疗部那样顺手。

  简而言之,顺手惯了。

  但好在疯疯癫癫的尼欧斯现在没有在意牧狼神的举动,牧狼神甚至怀疑帝皇现在能不能分清自己究竟在哪里,帝皇只是大笑大哭着,令人不安的焦色泪滴自他眼下淌出——

  某一瞬间牧狼神惊恐地怀疑这些泪滴跟皇宫里那些肮脏的东西同源。

  但好在尼欧斯暂时、暂且可控,他只是有些聒噪地坐在牧狼神臂甲上哭笑,胡言乱语里也没有涉及到牧狼神亦或是牧狼神所关心的存在,于是牧狼神硬着头皮稳住心态,急忙跟上前方的【荷鲁斯】。

  他感到自己心中微妙,却因战事紧急无法深思——牧狼神毕竟不是基利曼那种可以随意胡思乱想的存在,牧狼神需要确保自己现在全部精力放在进攻上。

  皇宫外,那震耳欲聋、令人心惊胆战的爆炸声接连,就像是远方的大海拍打着海岸线一样,牧狼神无法想象可汗现在扛着多么大的压力,硬生生拖着泰拉的主部队——他的好兄弟远比他想象地更加可靠——或许当年该让察合台当战帅的。

  而皇宫内,事情则变得古怪,他们既没有遇见猛烈的抵抗,也没有撞见埋伏,一切都变得顺利,只有在逐渐融化的肮脏宫殿内,那些静静躺在地板上的【极限战士】尸首,与那些烧在他们鲜血上的黑火。

  就好像所有驻守在皇宫内的【极限战士】都在一瞬间暴毙了一样,痛苦自他们的灵魂深处迸发,将他们燃烧殆尽。

  行在最前头的【荷鲁斯】面色越发古怪,这些诡异的画面让他不禁放慢脚步,跟牧狼神并肩,【荷鲁斯】侧过头,先是神色诡异地瞥了眼胡言乱语的帝皇,又再度看向牧狼神。

  两位荷鲁斯的关系还可以,至少在面对彼此时,他们发现对方的性格都是罕见的正常普通人类。

  [我怀疑这是我……父亲的手笔。]

  【荷鲁斯】在说“父亲”二字时,舌头像是被烫了一下,他嫌恶地吐出那两个字,

  [基利曼没有成功杀死帝皇,祂还活着,并随着……]

  【荷鲁斯】看向牧狼神手臂上坐着的帝皇。

  【我们的接近而越来越活跃?】

  牧狼神接过话,他目光沉下去,细心感受着亚空间的流向,

  【我认为这是两个命运融合的象征,】

  他谨慎地说,

  【我尚且不知道帝皇究竟用什么作为两个命运融合的标志,但我姑且猜测在两个帝皇相见之际,命运就会开始融合——毕竟他们是当初赌约的参与者,而奸奇只有一个。】

  【荷鲁斯】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假如命运融合……你们那边可以吗?]

  牧狼神眨眨眼,他有些犹豫,但实际上他也没有多少选择,实际上,帝皇并不为他提供选择,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牧狼神压低声音,

  【已经到了这一步,唯一的破局办法就是放出你们的帝皇与奸奇……察合台撑不了太久,一旦外边的战线崩溃,“基利曼”就会迅速反扑过来,到时候你我都会被围剿。】

  [好吧,]

  【荷鲁斯】摸了摸下巴,却反而在他脸上蹭上血,

  [我现在唯一的担忧是我们的……帝皇,我以为我原本忘了他的冷血,但现在看来,我重新想起来了。]

  【荷鲁斯】侧头,若有所思地看向那些半融进皇宫墙壁与地板上的人状体,那些肮脏的形状半融化进了皇宫,就像是化了一半的虫茧一样,并缓慢地挣扎蠕动着他们的五官,【荷鲁斯】认为至少在半个小时前,这些奇特的皇宫装饰应该还是活人。

  两位荷鲁斯仍在匆匆朝地宫入口的位置走去,【荷鲁斯】一边谨慎地观察着,一边继续他的话题。

  [说句实话,我很惊讶他——]

  他再度瞥了眼尼欧斯,不知怎么回事,尼欧斯现在安静下来了,就像是个断了线的人偶那样,倒是安静地有点吓人。

  [他如此平易近人,我们这边的帝皇几乎从来不解释,不妥协,也不怎么说话——好吧,我曾经认为‘帝皇’其实快死了,但可惜他比任何人都活的要久。]

  牧狼神的右眼皮跳了一下,不解释,不妥协——

  实际上曾经帝皇也是这样,尤其是在其他原体嘴里,后来帝皇变了,变得几乎看不出昔日的残暴,但某种本质的存在却似乎一直没变,至少在牧狼神眼中,帝皇的本质与内核从未更改过一丝一毫。

  他只不过换了个皮。

  一个待人残暴,然后放任牧狼神成为战帅的帝皇;与一个待人嬉皮笑脸,然后让大天使堕天的帝皇——好吧,牧狼神说不出来哪个更糟糕。

  帝皇只爱人类,这是一种大爱——换言之,帝皇其实谁都不爱,拥有大爱的人最残酷。

  【或许他意识到好好沟通会对他的战士们更友好一些。】

  牧狼神说,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再度看向安安静静的帝皇,万千思绪间,闪过无数个瞬间,金**指、王冠、四色混沌、破碎星光一点、血色的那只眼眸中饱含痛苦、再然后是赎罪,永不见自我,永不见银河。

  恍惚间,牧狼神及时抓住了那隐隐约约,埋藏于他心底晦暗一角的细微困惑。

  【……我倒是现在不怎么在意他所说话的态度与语气了……没什么区别?!】

  话音未落,牧狼神猛地一惊,原因无他,刚刚还安静异常的尼欧斯以一种两个原体都无法跟上的速度猛地跳下牧狼神的臂甲,并几乎以头抢地的姿态跌跌撞撞地降落在地上,随后尼欧斯奔跑起来,朝向最前方,口中大声呼喊着所有人都听不懂的咒语。

  【吾主?!!等等?!】

  牧狼神大惊,立刻拔腿试着追上尼欧斯,【荷鲁斯】也立刻率队跟上,但他们似乎永远与尼欧斯差着一个空间,那个疯癫的人影在躺满无数扭曲人形的地板上如履平地,而在他经过后,那些原本缓慢挣扎的人形就像是活了一样,极其活跃地开始蠕动扭曲。

  “我看见你了!”

  尼欧斯大喊道,跌跌撞撞地往前冲着,

  “我知道——我知道!真相只告知一半——你不信任你的孩子们?!不!你是觉得没有一个人会在知道全部真相后按你的计划走!哈哈哈哈——要不说你活该!我也活该!”

  尼欧斯大笑着,冲到地宫入口,那里早已被自地板、墙壁中长出的人形根脉所暴力破开,此刻就像是野兽的巨口般大张着嘴,黑漆漆地朝外喷吐着热气。

  帝皇毫不犹豫地直接跳下去,忽略了他身后牧狼神的惊叫。

  ………………………………

  融合……

  融合……

  【莫塔里安】艰难地撑着身子,他感到就像是一整只战舰挤在他的身上,想要把他压地稀碎。

  但他依旧艰难地移动着自己的手指,用流出的黑血写下那些咒语,原体感到自己眼前越发模糊,这是昏迷或者暴毙的前兆。

  恍惚间,在一片脏污的黑间,他依稀回忆起了一些片段——一些曾经被他所遗忘,但之后视作珍宝的。

  ……………………

  【另一命运线】

  【???】

  “你看,十四号,这是混沌。”

  【人类之主】漫不经心地说着,站在十四号身后,这是他第一次把十四号单独叫出,他无聊地把玩着这个小家伙的细胳膊细手,把原体的头强行掰到可以看见亚空间中诡异神明的角度,他感到原体猛地呼吸一紧,随后,细若蚊蚋的声音响起,

  [那……那是什么?]

  “混沌。”

  “帝皇”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低下头,将原体的头向上掰,掰到刚好可以直视“帝皇”那直勾勾的黄金双瞳的角度。

  黑色的发丝垂到【莫塔里安】脸上,令原体感到痒痒的,却又像是禁锢住他的漆黑囚笼。

  阴影笼罩上“帝皇”的脸庞,唯独那双眼闪耀灼人。

  “为什么你会沾染上混沌呢?我可怜的孩子。”

  [你、你在说什么?!]

  “你不必懂,之后你会明白的。”

  【帝皇】眨眨眼,移开视线,这之后他跟十四号都会忘却这段记忆,直到十四号在必要时刻想起。

  “十四号,你看,总共有四位。”

  “但最关键的只有那一位,你明白了吗?十四号,只有一位,最关键的那一个——

  我们的命运与世界依托着祂的玩笑与契约所成立,这便是问题所在,十四号,一位已经经历过一遍命运的存在,这次祂会做什么?祂又想要怎么做?”

  【帝皇】的双目炯炯有神,宛如灼灼升起的恒日,但下一刻黑暗染上金日,就像是日蚀那般。

  黑目的【帝皇】似笑非笑地盯着天穹,仿佛注视着一位看不见的敌人。

  一个已经经历过一遍命运的混沌。

  “但是祂没有选择你,多么奇怪。”

  他说,又似乎是很困惑的一般,又重复了一遍,

  “祂没有选择你,十四号,但你又被其他的全部都选择了。”

  【帝皇】的手若有所思地**着十四号的肩膀,

  “除了祂之外,所有存在都选择了你,十四号,这意味着什么?”

  他怎么知道意味着什么?!

  十四号紧咬着牙,尚且年幼的原体无法明白【帝皇】的任何一个字,他只感到莫名其妙与被愚弄,他不知道这老东西究竟要干什么。

  【帝皇】拍了拍十四号的肩。

  “多想,十四号,要多想。”

  他的声音就像是透过层层厚重的水面,穿透到溺水的【莫塔里安】耳中。

  “我只能告诉你要多想——跳出线性思维。”

  数百年后,当【莫塔里安】看见灵魂上燃着蓝色火焰的【基利曼】后,他蓦然忆起了当年泰拉之上的画面。

  为什么奸奇唯独没有选择他?唯独没有选择【莫塔里安】?

  【莫塔里安】沉默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着【帝皇】的话,一遍遍回忆着那些画面,随后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关于奸奇与【帝皇】的棋局。

  数千年后,当【莫塔里安】满身是血,站在泰拉地下迷宫中,站在半步【黑暗之王】的怪物面前时,原体再度蓦然想起——所有存在都选择了他,那么这包含【黑暗之王】吗?

  他已然有了答案。

  他是【帝皇】选中的,计划中用于复仇的最后一柄镰。

  即便【莫塔里安】自己愿不愿意。

  【帝皇】还告诉又或者是暗示了他更多,或许是【黑暗之王】告诉他的,但不论如何,【莫塔里安】会让他复仇的怒焰将所有人都拉下地狱——除了【哈迪斯】。

  【莫塔里安】在剧烈的眩晕中感到了【赫瑞拉】的召唤——不,先不急,可能还没到那一刻。

  ……………………

  【基利曼】正在冷笑着质问。

  他挥舞着剑同那些冲过来的漆黑人形作战,他感到权柄的拘禁,王座上那个渣滓正以一种无法接受的姿态俯视着他。

  面目狰狞间,这位聪明的原体想起当年的画面。

  ……………………

  “祂选择了你……”

  温暖的火炉旁,【帝皇】侧着脸,并不望向【基利曼】,而是直勾勾盯着那丛篝火,不知为何,那些金光悦动在【帝皇】的瞳孔间,转瞬又被漆黑吞没。

  “基利曼——我知道你很聪明、冷静、顾全大局。”

  这是当然,【基利曼】并没有受到他养父母的蛊惑,而是直接将马库拉格交给了帝国。

  “你注定会是一位君王,”

  【帝皇】的声音极轻,隐没于火星噼啪间。

  “你不会甘于人下的,不论是谁选择了你……基利曼,不论你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不要屈服于任何存在之下……你有权力利用一切攀登上巅峰,建立起一个真正的帝国。”

  这之后,无数次深夜间,【基利曼】会回忆起这些话语,他很快摸到了真正的关键,【帝皇】向他所传递的核心,不要让任何存在凌驾于他——而为了成功做到这一点,【帝皇】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助他。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

  【基利曼】的蓝眸在夜空中闪闪发光,因为祂选择了他,而【帝皇】真正想要对付的,最棘手的,便是选择了【基利曼】的祂。

  果不其然,祂向【基利曼】展露了破碎命运的一角。

  这便是【帝皇】所一直忌惮的。

  不惜一切,不惜让他自己受苦受难,也要全力阻止的。

  …………………………

  [所以现在你又反悔了。]

  【基利曼】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直勾勾地看向王座,被斩首的漆黑怪物于他脚下俯首。

  [我的确不对此感到意外,毕竟你从来在我们心目中都是个极其糟糕的形象。]

  [但是——我真好奇,你的力量都从何而来?我认为我已经很谨慎地削弱了你全部的力量来源。]

  “嘶——疼!疼疼疼疼!!!”

  【基利曼】猛地回头,一片漆黑间,狼狈异常的尼欧斯跌进来,随后,一只大手紧随其后,在尼欧斯脸着地摔到地板上前,一手捞起了他。

  【……】

  只顾着追尼欧斯的牧狼神缓慢、尴尬、艰难地缓缓抬起头,对上了【基利曼】那足以杀人的目光。

  【基利曼】之后,那高大的王座之上,两坨亵渎的存在一同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