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溥的家宅里,鸦雀无声。

  数十位四品以上的朝中大员,个个呆若木鸡,愣愣地呆在原地,怔怔出神。

  在场所有官员的反应,和数个时辰前,徐溥,刘健和贾俊三人,初次听到这个命令时的反应,相差无几。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朱祐樘竟然会如此霸道,如此蛮不讲理。

  让他们这些官员大臣们,筹银给皇帝修宫殿。

  筹不出来足够的银子,还要倒查他们这些大臣,不止查京城,还要查老家。

  查出问题来,动辄就是满门抄斩。

  天啊!

  还有王法吗?!

  还有法律吗?!

  古今未有,古今未有啊!!!

  在一阵沉默之后,王恕被气得脸色铁青,双唇不住颤抖,哆哆嗦嗦地开口。

  “这……这种事,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

  “陛下怎……怎能如此任性,行事如此霸道?!”

  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这……这都是真的吗?陛下真这么说了?”

  刘健长叹一声:“千真万确,确实如此。”

  大理寺卿王霁崩溃了:“陛下先是不许我等用银钱,倒逼我们换弘治宝钞。”

  “现在又要逼迫我等,为陛下筹银修宫殿,陛下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同为阁老的谢迁,此刻满怀怨气和怒气,直勾勾地盯着徐溥和刘健。

  “二位阁老,陛下原本是想让户部和内帑,各出一半银两修缮宫殿的。”

  “现在好了,被你们这么一劝,就变成我们这些官员来筹银了。”

  “你们两个……真是,真是害苦了我等啊!”

  谢迁的话,立刻引来六部九卿们的声援。

  “就是如此!徐刘二位阁老,你们真是害苦了文武百官啊!”

  “二位阁老,此事正是因你们二位而起,你们必须给百官一个交代!”

  “内阁有你们二位阁老,真是王朝之祸,江山之厄啊!”

  “……”

  徐溥和刘健二人,被六部九卿骂的抬不起头来。

  这群官员饱读诗书,别的不说,骂起人来是真损啊。

  上一秒,他们还是大明之福,社稷之幸呢。

  下一秒,他们就成王朝之祸,江山之厄了。

  对仗工整,平仄押韵,真不愧是读书人,骂人都这么有文化。

  “本该如此,徐阁老,刘阁老,这笔钱,你们必须出大头!”

  原本已经淡出百官视线的贾俊,此时也忍不住开口向徐溥和刘健二人抱怨。

  面对贾俊的指责,徐溥和刘健二人都不乐意了。

  这件事本就因你而起,我们二人替你背了锅,你还要反咬一口?!

  贾俊这一下,算是将徐溥和刘健给得罪了,两人也开始掀贾俊的老底。

  徐溥黑着脸看向贾俊,冷冷开口:“贾尚书,你可别装的那么无辜。”

  “你最开始给陛下的报价,我和希贤在御书房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单单是修缮奉天三大殿的屋顶,你就敢开口向陛下索要六百万两白银!”

  “贾俊,你好大的胃口!”

  刘健也阴恻恻地开口:“六百万两白银,都够把奉天三大殿重修一遍了!”

  “要不是你报出这个天价,陛下说不定早就从内帑拨银修缮了,根本就用不到户部的银两。”

  这下,六部九卿愤怒的目光,又转移到了贾俊的身上。

  在场诸位,都不是好糊弄的人。

  甚至很多人,都曾在工部,将作监等处任职过。

  对于修建宫殿的开销花费,他们都不陌生,甚至非常熟悉。

  六百万两白银,简直是笔巨款,这贾俊的心,也太黑了吧。

  将作监的左监正,按压着怒火:“修个奉天三大殿的屋顶,工部就敢开口要六百万两。”

  “贾尚书,你怎么不直接去抢陛下的内帑呢?!”

  话都说开了,贾俊也不装了。

  贾俊心里也委屈:“这六百万两银子,难道都是进我一个人的口袋吗?”

  “这银子户部过一手,地方布政使,西南总督都要过一手,市舶司还不能落下……”

  “层层拨下来,落到我们工部手上的,又还能剩下多少银子?”

  “工部上上下下,大官小吏上千人,谁又不分一杯羹?”

  “上一任工部尚书刘昭,都敢向宪宗皇帝要八百万两银子修屋顶,我要六百万两怎么了?!”

  “之前都能这么干,到我这就不能这么干了?”

  “这是什么道理?!”

  “现在朝廷多少人,就等着这笔银子吃饭呢!”

  “你们反而怪起我来了?!”

  王恕痛心疾首,拍着桌子怒道:“贾俊,今时可同往日?!”

  “现在的皇帝陛下是一个什么样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

  “之前被查的**们,死在城外才几日啊?你都忘了吗?!”

  “你非要把我等全都害死,你才甘心吗?!”

  “我……”贾俊嘴唇哆嗦了一句,终是没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毕竟那场血淋淋的噩梦,可都还在他脑子里回荡。

  但大明的官员就是这么奇怪,虽然明知道贪墨之后,有很大的可能性会被查被抓被砍头。

  但是当有机会贪墨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抓住一切机会,施展各种手段,大肆贪墨。

  哪怕活生生的例子就发生在眼前,他们也不会醒悟。

  只要刀不落到他们的头上,他们就是不会收手,宁死也贪!

  所以终大明一朝,贪墨一事屡禁不止。

  话题变得沉重起来,所有人都沉默了,院子里死寂无声。

  最后还是徐溥打破了沉默:“事已至此,多谈无益。”

  “咱们还是想想,要筹到多少银子吧。”

  “贾尚书,你先说个数吧。”

  贾俊也冷静了下来:“是,徐首辅。”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开口报数:“光是修缮奉天三大殿,一百二十万两便已足够。”

  “但是陛下除了要修缮奉天三大殿之外,还要修一座养心殿,并且还要再重修一次西苑。”

  “修养心殿,大概需要八十万两。”

  “但是要重修西苑的话,至少要三百万两往上了。”

  “如此算下来的话,大概需要筹银,至少五百万两。”

  “五百万两……”

  六部九卿们听到这个天文数字,气得差点晕过去。

  “五百万两银子,这比大明朝一年的赋税都要多了!”

  “这五百万两银子,要我们上哪儿去筹去?”

  “贾尚书,我们可不是皇上,你可不要虚报数目啊!”

  “就是啊贾尚书,咱们的银子都来之不易,你可别想着从我们身上赚银子啊!”

  贾俊感到委屈:“这真的已经是最低的价格了。”

  “这园子要是修不好,咱们大家可都是要跟着倒霉的,我哪还敢有其他的心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