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称王否!

  这个问题一下子问到了萧何,萧何沉吟良久,终于开口道:“以如今之计,沛公足以称王。”

  “只是需要等待。”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刘邦十分兴奋,而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则是有些无奈:“等待?要等到什么时候?”

  萧何微微一笑:“沛公,您觉着天下间还有谁有称王的实力呢?”

  刘邦陷入了沉思。

  除却他之外,如今天下动荡的诸多势力的“实力”都摆在了明面上,除却诸多郡守外,只剩下项羽以及其余的两个六国余孽有这个实力称王了。

  但.

  项羽能够看着他们称王么?

  不可能的。

  他抬起头看向萧何问道:“先生的意思是,等到项羽正式称王建国?”

  萧何点头:“然也。”

  他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些许萧瑟的说道:“或许,等到项羽称王建国的那一日,即便沛公不自己称王,高居在咸阳宫的那位陛下也会赐封沛公为王的。”

  萧何也是在最近才想通了所有的事情。

  “子婴陛下从一开始就不曾怀疑过您,让您为沛郡的郡守,也是因为子婴陛下看中了您为继承者。”

  “他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对手。”

  合适的对手?

  刘邦脸色茫然,他对于这些事情着实是不怎么擅长,幸好有萧何在。

  萧何为他分析道:“沛公,天下纷乱之前的局势如何,现如今的局势又如何?您不要站在自己的角度,而是站在子婴陛下的角度去看。”

  站在子婴的角度去看?

  刘邦默默的低头,而后猛地抬起头,眼眸中充斥着震惊之色:“难道如同我所想的那般?”

  “可这也太过于冒险了吧!”

  “陛下就不怕稍有不慎,大秦便会葬送么?”

  萧何摇头:“沛公,您还是没有看到子婴陛下全部的棋局啊。”

  他轻叹一声:“陛下这是以身入局,也要胜天一子。”

  萧何沉默的说道:“我想,当初子婴陛下被蒙恬将军找上门的时候,就已经思考出了一個完善的办法。”

  “想要拯救当时的大秦有两个办法。”

  “其一,直接以武力镇压全部的起义,这样的办法不必冒任何的风险,简单快速,但大秦之前所暴露出来的问题依旧会存在,黔首们也依旧会觉着自己是“六国”之人,甚至秦律等诸多律法也很难改变。”

  “毕竟秦国太庞大了。”

  “其二,便是如同现在这样。”

  萧何望向远处的咸阳城,似乎看到了那位陛下的面容:“让天下继续混乱下去,再苦一次黔首,然后挑选出来一个自己觉着还可以的人,支持他去争夺天下,自己则是带着大秦在函谷关内默默的恢复实力、整顿吏治。”

  “沛公,您信不信,此时朝廷中一定出现了一位您所不认识的,没有听说过名声,但却备受陛下所钟爱的人成了丞相,且是唯一的丞相。”

  或许是萧何笃定的言语让刘邦有些动摇,他好奇的问道:“会是谁?难道先生已然猜出来了?”

  萧何嘿嘿一笑:“是谁?”

  “必定是伪装成其他人的陈氏中人!”

  “陈氏虽然已经放弃了大秦,但并不是所有的陈氏中人都放弃了大秦!一定会有人伪装起来,然后站在大秦的身侧,站在那位陛下的身侧,而后替他完成整顿吏治的工作。”

  刘邦此时猛的站了起来,眼睛中带着骇然:“那我该如何?”

  他来回的走动着:“我是否直接去回返大秦?是否不要称王了?”

  萧何摇头:“沛公,您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

  他长叹一口气:“陛下已经选中了您,而且就算是大秦如今整顿吏治、保留实力,他也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大秦了。”

  “当初大秦之所以能够那么强悍,一方面是因为军功制度,另外一方面是因为秦人善战而又源源不断的加入,此时哪里还有那么多的老秦人呢?”

  他看向远处:“现在的大秦唯有一战之力,若此战输了,则大秦就真的崩塌了。”

  “若是大秦赢了,则子婴陛下还有无数的时间去整顿、让天下人重新变成“老秦人”,继而恢复成那个强悍无比的大秦。”

  “所以.”

  “这就是子婴陛下的棋局与赌注。”

  “他赌自己能赢。”

  “赌注是整个天下。”

  而此时,刘邦则是叹了口气,他看着萧何说道:“不,子婴陛下并没有赌自己能赢。”

  他比萧何更了解一个皇帝心中的想法到底是怎么样的,他轻声说道:“陛下只是想用自己的性命与大秦的性命去赌一把,若是赢了自然最好,若是输了也能够为大秦选一个合格的继承者。”

  刘邦闭上眼睛:“他想让后来者没有任何问题的继承这个“法统”天下。”

  “或许我猜到了子婴陛下在最后会做什么了。”

  萧何听到刘邦的猜测后脸上倒是闪过一抹惊讶,但此时他觉着刘邦的猜测反而是正确的。

  或许真的如此

  他沉默的想着往日的那位帝王,继而又叹了口气:“或许陛下真的是这般想的吧。”

  “若真的如此,只怕沛公称王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武烈四年秋。

  天下的动荡似乎到了某种程度,仿佛到了一个巅峰后瞬间坠落的星辰一样。

  楚霸王项羽在沛公刘邦战胜了张楚王陈胜后,开始疯狂的兼并起来天下郡守,无数的郡守们好像也看到了前路再也没有希望,于是不再抵挡。

  有的投靠了项羽,有些则是选择了刘邦。

  而剩下的齐与韩两国的贵族则是被项羽吞并而成,他们两国此次谋逆复兴的势力本就不算强横,也算是跟着项羽一起蹭吃蹭喝,今日回归项羽的阵营中算是名正言顺、水到渠成。

  武烈四年冬。

  大雪纷飞,无数的雪花落在大地上。

  东楚,会稽郡。

  项羽站在那高高的祭台之上,神情中带着肃穆,他望着那天穹之上的烟火,面前站着一位身着雀翎,脸上画着浓墨重彩的“巫”。

  他要祷告上苍,祭祀先祖,而成楚国霸业!

  是的。

  以往的项羽虽然一直称王而成,但却从未曾真正的建国,今**要在上苍与众人的督促见证之下,真正的称王!

  随着袅袅的青烟直上云霄,那“巫”也开始了自己的祭祀舞蹈。

  诡异而又略带着神异的舞蹈在祭祀高台上缓缓舞动,台下的人们口中哼唱着古老的歌谣,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沉沦进了深渊当中。

  古老而又诡异。

  当祭祀的舞蹈结束,那负责祷告的“巫”将龟甲和兽骨投入火焰中的时候,刹那之间火焰升腾起来,像是要覆盖住这人世间的一切。

  火焰缓缓熄灭,巫从熄灭了的火焰中将那刻着字迹的龟甲拿出,看了一眼之后,将手中的龟甲高高捧过头顶。

  “先祖与神灵诏。”

  “允项氏立楚国,而继先祖伟业!”

  台下的士卒们纷纷发出激动的怒吼声,他们的脸上充斥着激动之色!

  今时今日,霸业将成!

  项羽站在高台上,接受巫的祝祷,他手中握着青铜长剑,重瞳的眼眸中带着无尽的怒火和肆意:“今日,称王建国,国号曰楚,本王号曰霸王!!”

  楚霸王!

  与此同时,咸阳城外

  一身着黑甲的黑冰台使者纵马奔袭,前往沛郡。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站立着两个人。

  子婴轻咳一声,手中帕子上沾染着无尽的鲜血,他只是冷笑一声:“朕的身体啊,与先皇、始皇帝一样。”

  他轻轻摇头自嘲道:“怪不得他们都说秦国已经失去了天命,连续四位、哦不,算上胡亥兄长的话,应该是五位帝王的身体都是这个德行,这难道不是一种天命已失的象征么?”

  而子婴的身旁,一个青年男子站立在那里,脸颊上的笑容只有些许从容。

  他淡淡的说道:“陛下说错了。”

  “始皇帝陛下的身体不好是因为年幼服用金丹,文皇帝的身体不好是因为从母胎中带出来的金丹毒素、而怀皇帝则是因为纵情享欲挖空了身体、至于胡亥?”

  年轻人嘴角带着不屑的笑容:“胡亥是因为恐惧、害怕、与纵欲过度,加上之前在冷宫中呆了太长时间伤了底子罢了。”

  “至于您?”

  年轻人转头看向子婴,神色肃穆,像是看着自己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一样。

  “至您么,则是因为不听臣的劝告,每日焚膏继晷的处理政务。”

  “所以自己伤了自己的身体。”

  “休说什么天命,不过都是人事罢了。”

  子婴听着年轻人毫不留情的拆穿自己,无奈的扶额叹气:“簪缨兄,你的性子与你大父可是一点都不同啊。”

  陈簪缨只是脸色淡漠:“那是因为陛下经常不听从臣的劝告,所以才让臣总是这般言语。”

  “否则,臣的性子当与臣的大父是一样的平和。”

  子婴一边笑着,一边揽着陈簪缨的肩膀:“哈哈哈哈哈,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是知道的,就算是将养着也是没几年好活的,不如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将天下给梳理一下。”

  “万一到时候秦国输了,不是还能够给继任者一点放松的时间,不至于天下大乱?”

  他看着陈簪缨说道:“只是,现在朝堂上那群人还没有猜到,你就是武安君的后代,当真是令人遗憾啊。”

  陈簪缨嘴角扯开一个半笑不笑的弧度,他轻轻开口道:“臣化名“瓒沉”便是想要瞒过他们,毕竟陈氏如今”

  他略带沉默的说道:“但大父生前曾经与我说过,陈氏可以放弃秦国,但我们这一脉却不能放弃秦国。”

  陈簪缨的脸上带着莫名的遗憾,他望向远处的方向:“我们这一脉身上流淌着与陛下您身上一样的鲜血,那是属于孝公长女攸宁公主的血,嫡长子一脉当以陈氏为先,我们这一脉便是该与秦国共进退。”

  “哪怕最后与秦国一统埋葬,也是应当的。”

  子婴听了陈簪缨的话也是有些沉默,他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

  “走,回宫。”

  官渡,陈氏。

  陈居站在湖畔,看着那远处荡漾起的波纹,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孩童。

  陈彼、陈通。

  陈彼乃是陈氏第七代的嫡长子,而陈通则是陈簪缨的儿子,陈赞的重孙。

  陈居轻声开口问道:“通儿,你会恨我么?”

  “恨我不曾阻拦你的父亲?”

  陈通站在那里,虽然年幼,但是脸上已经看不出多少稚气了,他只是轻声开口道:“我并不憎恨您,这一切都是父亲的选择。”

  他笑着,但是难以掩饰眼眸中的哀伤:“父亲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秦国与陈氏数百年间的情谊,总要有人去体面的收尾,而您这一脉为嫡长,必须肩负起陈氏兴亡的责任,那么与秦国赢姓身体中流着一样血的,就只剩下我父亲这一脉了。”

  “昔年,攸宁公主为陈氏诞下两位嫡子的时候,已经埋下了今日我父亲选择的结局。”

  他微微躬身:“我并不后悔。”

  “只愿父亲,得偿所愿。”

  风诈起,吹皱一湖春水。

  沛郡

  刘邦站在城池门口,望着远处正在奔驰而来的黑冰台令。

  当圣旨抵达沛郡的这一刻,刘邦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他轻声的看着远处的烟火。

  “今日,吾可称王耶。”

  武烈五年,春。

  反贼项羽妄自称王建国,为东楚霸王,而朝廷则是册封了沛郡的沛公为“汉王”,许其分邦建国。

  这是秦国第一次允许有人建国,但却并不是分封制的开端。

  因为汉王是秦国第一个真正存在的“王”,也是最后一个真实存在的“王”。

  天下局势再次发生了变化。

  此时此刻,天下只剩下了三个势力。

  高高在上的秦国,逆贼项羽所建立的“楚国”,处于楚国与秦国之间,既是秦国抵抗楚国壁垒,又是距离秦国心脏最近的“汉国”。

  三分天下的局面,再次出现了。

  秦皇、汉王、楚霸王。

  说英雄,道英雄。

  谁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