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诏令来的又快又令人奇怪,所有人都没有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着那位颇得宠爱的皇长子突然就被免去了太子的位置,而且那位栗姬还被直接赐死?

  之前得意,如今便成了这个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或许这件事情,唯有陈府、天子、以及在朝中的那位新的太子殿下知道。

  于是,众人纷纷上门。

  陈府水泄不通、太子殿下的东宫也是不断的有人去投靠。

  所有人都觉着皇帝应该是熬不过去了,这个冬天便是要准备国丧了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这真的是一个奇迹。

  在一夜之后,天子的病情就像是地面上之前暴雪留下来的雪花一样,在第二个清晨完全的消散了。

  太医令再次为天子诊断病情的时候表明,天子挺过了最难的一关,剩下的不过是水磨工夫、抽丝剥茧,只要时间便是能够再次好起来。

  不是一般的好。

  是大好。

  代王府

  已经被改封为代王的梁王坐在宫中,神色十分嘚瑟,他看着来到自己身旁的代王夫人,开口问道:“王后,怎么样?”

  “本王猜测的是否完全正确?”

  代王后的脸上带着满满的不可思议,她看着自己的夫君,心里则是在想着,自己的夫君什么时候有这个脑子了?

  总不会是被瞎猫撞到了死耗子吧?

  可这只死耗子到底是怎么被代王撞上的?若天子真的是病重、甚至是已经到了交代后事、迅速的立下储君的地步,天下哪一位神医竟然好似扁鹊再世一样,能够将天子救治?

  简直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不过表面上,代王后还是十分乖巧的坐到了代王身边,神色温柔:“王爷说的对,这一次所幸我们是没有参与到其中。”

  “听闻想要趁着天子病重,从中掺和一手的人,全都被“病好了”之后的天子秋后算账,如今一个个的凄惨无比。”

  她摇了摇头:“不过这一次天子也是真的下了狠手,罪人刘荣的母家竟然全部都被处理了,就连陛下最为宠爱的栗姬都直接赐死。”

  “臣妾还以为,天子一直仁慈呢。”

  代王听着这话冷笑一声:“仁慈?”

  “说的这两个字啊,与咱们的这位陛下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这个人最是薄情冷血!”

  说到这里,代王摇头叹气,像是想到了自己被坑蒙拐骗的事情一样。

  “算了,总之这都不关我们的事儿了,咱们啊,就好好的在这代国呆着,天子让咱们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左右不会出错的。”

  冷宫

  刘荣坐在大殿之中,周围清冷无比,虽然天子将刘荣废黜,但却并没有亏待他,反而是将他原本居住的宫殿改成了冷宫,原本照顾他的人如今依旧照顾他。

  一应事务,依旧是按照原本皇子的规则安置,甚至为了刘荣而杀了几个试图踩高捧低的奴才。

  “殿下,您就吃一点吧。”

  一旁的内侍脸上带着哀求,他自小看着刘荣长大,如今看着刘荣颓废的样子自然是心疼无比。

  刘荣坐在那里,苦思冥想也想不到为什么。

  他歪着头,看着内侍道:“父皇可是答应见我了?”

  内侍低着头,不敢说话。

  刘荣回过头坐在那里,看着冷清的大殿一言不发,他宁愿绝食死在这里,也不愿意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刘启缓缓的走到这大殿内:“你想知道为什么?”

  他的声音冷肃,其中带着些许愤怒,但这愤怒不是因为刘荣,而是因为迁怒。

  事实上,刘启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

  若是自己有交代,那么刘荣一定会做到,哪怕是让他善待自己的几个兄弟、以及王痣也是一样。

  他的眼眸中划过一抹叹气。

  “朕其实一直认为,你是最适合成为太子、甚至是日后成为天子的人,朕也做好了将大汉交到你手里的准备。”

  刘启的神色不变,他像是没有看到因为他来而跪伏在地上的刘荣一样。

  他只是继续淡淡的说道:“但是,伱最终没有成为太子,这就是命。”

  刘荣抬起头,眼神狰狞:“父皇,儿臣不信命!”

  “儿臣只想问您一个问题!”

  “若能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儿臣愿一死为彻弟清路!”

  有他这个长子在,刘彻名不正、言不顺!

  刘启抬眼看了一眼这个儿子,他平生最讨厌有人威胁自己,但这个时候看着倔强的刘荣,心里却是微微叹气。

  “你问吧。”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而刘荣则是看向刘启:“父皇,儿臣想要问您,您之前说的、包括方才说的,可有一句是实话?”

  “您是否真的觉着儿臣是适合为太子的?”

  他哑着嗓子说道:“您最后,又为何改变了主意?将儿臣捧上云端,之后又将儿臣摔在地上!”

  刘启看着面前的大殿,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昔日之言,或许有真有假。”

  “今日之言,唯独只剩下真话。”

  他轻声道:“你可知,半个月之前的那一夜,有多么凶险?”

  刘启不管不顾的将当夜的情形一一说出,说到最后他甚至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他回过头:“你说想要问朕一个问题,那朕也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若你的夫人在你临死之前暴露如此本性,且说出如此之言,你是否会从将死之中爬出来,你是否会给她和她的孩子一条生路?”

  当听到刘启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刘荣瞬间颓然的瘫在地上。

  他的眸子中所有的光亮瞬间消失了。

  栗姬从入宫之后、有了他之后所做的一切事情全都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最后全都变成了一声叹息。

  “原来,这就是父皇所说的命。”

  “有母如此,我的确是没有成为大汉天子的命啊。”

  刘荣闭上眼睛:“那么父皇,您要如何对彻弟母子?”

  他嘴角扯开冷笑:“王夫人虽比我的母亲聪慧了些,但她心思却更加恶毒,她的娘家也更加贪婪,依照如今陈氏的反应,届时只怕彻弟要成为我大汉的四世皇帝啊。”

  这是以刘彻类比当年的胡亥。

  刘启站起来往外走的脚步瞬间停顿了一下,继而继续往前走。

  “朕自然会处理好她的。”

  身后传来刘荣的大笑声,他听着刘启的话语,泪流满面,整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些许的解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父皇尽可放心好了,儿子会寻一个好日子的!”

  刘启的脚步再次停顿了一下,他的声音更加淡漠:“朕昨日下了诏书,令容留世代居易水畔而立家,永世不可回长安!”

  这一次,刘启往前走的脚步再也没有停下。

  都说刘启薄情冷血,可谁又知道,要成为这个皇帝,就必须是要薄情冷血呢?

  谁又知道,不是刘启不愿意当一个和他父亲一样仁孝的皇帝,而是这个时代不需要和孝文皇帝一样仁孝、宽和的皇帝了呢?

  孝文皇帝时期,轻徭薄赋、减省刑法,以至于万民安乐。

  可没有人知道安乐的不仅仅是黔首,还有那些猖獗的地方豪族、高门显贵、长安城中的世家们日日饮酒作乐,将金银绢帛丝绸等物当成是踩在地上的毯子,用了一次就丢弃。

  他们囤积大量的粮食,继而想要将当初制定下来的货币政策扰乱。

  刘启一边走,心中一边冷漠的想到。

  这一切谁又知道呢?

  如今国库充盈,可国库为何充盈?真的是单单的因为当年孝文皇帝的仁政么?

  不,还有如今孝景皇帝的“薄情冷血”。

  有了孝景皇帝在,文景之治才是文景之治啊。

  有了孝景皇帝在,孝文皇帝的劳动成果才没有被那些豪门显贵、高门世家给窃取啊。

  这便是大汉孝景皇帝。

  一个薄情冷血,但当初却实打实的发自内心的跟在孝文皇帝身旁,跟随孝文皇帝一同种植粮食、关爱黔首、将天下万民当成是自己孩子的皇帝。

  真正的孝景皇帝。

  在刘启的身后,刘荣顿在那里,继而放声大哭。

  他的神情崩溃。

  容留何人?

  刘荣是也。

  刘启将刘荣的姓氏剥夺,而后又给了他人手,许他在易水苦寒之地立家,许他在那里继续生活,却不许他继续使用“刘”的姓氏,也不许他以自己的孩子自居。

  但他终究没有杀了刘荣。

  当然,在原本的历史上最开始刘启也没有杀了刘荣,但最后还是将其杀死。

  最初刘荣随着栗姬失去宠爱而被贬谪为“临江王”,后来刘荣因为宫殿修的逾矩了而被传召到长安城,受到郅都的审问恐吓而死。

  但问题是。

  没有刘启的准允,郅都敢做这样的事情么?

  逼死一位皇子的罪名,郅都担得起?

  他这么蠢?

  唯一的答案便是,刘启在放刘荣回去当了临江王之后,越想越气,最后以一个小小的罪名将刘荣传召到长安,而后令郅都将其逼死。

  当然,郅都最后也是付出了代价。

  被窦太后赐死。

  刘启完美在这件事情中隐身。

  甚至在原本的历史中,刘启的长子死了,刘启没有反应,窦太后让刘荣写信认罪请求刘启宽恕,最后郅都还是逼死了刘荣。

  刘启后来连续两次保护郅都,并且说他是“忠臣”。

  试问,如果刘荣的死跟刘启一点关系都没有,面对杀死自己长子的郅都,刘启夸的出来这一句“忠臣”么?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有刘启插手,所以窦太后才要执意赐死郅都。

  这是母子二人的较量。

  而如今,令刘荣更名改姓,在易水立家,却是刘启准备彻底放过这个儿子了。

  因为这一次和原本的历史轨迹不同,这一次刘荣是真的没有掺和在栗姬的事情当中,他也是真的无辜,也是真的应了原本轨迹中窦太后的那一句“临江王难道不是忠臣么?”的话语。

  两段历史互相重叠,最后形成了一段新的历史。

  历史的车辙已经再次被改变,那轨道是否还会继续向前?

  当然会。

  天行有常,不因尧存,不因桀亡。

  历史会继续向着前方走去,但历史的轨迹却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

  它开始奔向一个位置的方向。

  黄沙之中

  一队人马正在缓缓的向前走着,正是已经出发一年有余的陈辟等人。

  陈辟站在黄沙当中,望着远处的方向。

  “咱们还有多久到绿洲?”

  身旁的侍从神色坚定:“公子,咱们还有十天便能够到了。”

  “车队中饮水、食物都十分充足,您不必担心。”

  陈辟点头:“从上一个国家收来的香料种子呢?也安全么?”

  那侍从再次点头:“安全的。”

  他有些疑惑的问道:“公子,咱们已经买到了香料的种子,为何还要继续往前?难道前方还有什么国家么?”

  陈辟咧嘴一笑:“当然有。”

  他轻声道:“若是手札记载没有错漏的话,那里有一种能够令我大汉黔首再也不必于冬日受冻的东西,较之丝绸、布匹更加保暖的东西!”

  “若能寻得此物,大汉黔首便是真的有福了!”

  长安城

  随着太子的确立,天子身体的好转,长安城内的形势再次发生了变幻。

  而近期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长安城内的众人都出现了一副了然的神色。

  太子刘彻,拜左相陈秋为师。

  天子继而加封陈秋为“太子少师”兼东宫詹事。

  陈氏的这一脉,便真正的站在了刘彻的身旁,成为了太子的人,如同当年刘启拜陈拓为师后,陈氏就站在刘启的身边一样。

  “啪——”

  刘启将一枚棋子落下,眉宇中**笑容。

  “老师,这一局您可是输了。”

  看着面前纵横交错的棋子,陈拓也是叹了口气:“果然不服老不行啊,臣确实是输了。”

  “这一枚棋子简直是绝妙,竟然转死为生,实在是令人敬叹。”

  刘启微微一笑:“所以,老师该履行赌约啦。”

  陈拓微微行礼,而后将棋子放在棋盘之上,大笑着离去。

  次月,右相陈拓请辞,归官渡陈氏之家。

  天子并未再设立新相,反而于内廷中设“中枢丞”,以身旁的内侍为“中枢府令”。

  因位高权重且在皇帝身侧随身侍奉,中枢府令又被称之为“内相”。

  自此,大汉开启了内、外双相的时代。

  而这一年,是景元十五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