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楚的声音带着不甘和遗憾,然而没有等他将胸中的那一口气抒发出来,一阵无力感便击穿了他整个人。

  他的手无力的垂在床榻上,眼前有着无数金星绽放。

  子楚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而又变得清晰,以往所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的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的人生如同走马灯一般浮悬。

  一阵阵哭声好似从他的耳边传来,他听到的哭声从清晰变得模糊。

  终于,秦王子楚闭上了眼睛。

  嬴政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脸上带着些许苦楚,但悲痛却并不多,他与子楚的相处时间并不多。

  子楚是昭襄王四十四年离开的邯郸城,在他离开邯郸城之后的一年嬴政方才降生。

  而也是在孝文王时期,嬴政才从邯郸城归来,归来的时候子楚正忙碌着和公子傒争夺王位,再之后

  再之后,便是秦王子楚的时代了,嬴政想要见子楚很容易,但想要与子楚培养出来感情很难。

  陈鲈、陈仲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幽幽的叹了口气,而后将心中的感慨全然收敛了起来,之后才轻声道:“臣等,参见王上。”

  他们带领着殿内的大臣参见新的秦王。

  嬴政站在原地,看着众人,神色复杂无比,他闭上眼睛,胸中一口气似乎要绽放出来,这便是登上王位么?这便是秦王的姿态么?

  他轻轻睁开眼睛,眼眸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

  秦王嬴政!

  “不必多礼。”

  这一刻,正式进入了秦王政元年!

  步履匆匆的处理完子楚的丧葬事宜,秦国再次陷入了沉默的哀痛中。

  不到十年,秦国已经接受了三位秦王的崩殂,这对于国人来说,对于王室来说都是一件悲痛无比,且不能接受的事情。

  此二代的秦王为何如此短命?

  秦国的国人们不知道,但他们都盼望着新的秦王能够多支撑一段时间,秦国短期内无法再承受再一位崩殂的秦王了。

  子楚的葬礼事宜并未大操大办,也并没有让国人们为之戴孝太久。

  这是子楚最后的仁慈。

  也是这三代秦王共同的仁慈,也正是这些“仁慈”才让秦国不至于陷入“悲痛”后再次陷入到“灾厄”之中。

  须知,为何古代的国君,尤其是战国时期的国君崩殂是一件大事,甚至是能够影响到黔首的大事?

  因为黔首需要为王戴孝,并且禁止一系列的劳作、娱乐等等。

  可以说,一位王的崩殂至少会让一个国家陷入一年的停滞期,所以在接二连三的有王崩殂的国家,很快的就会衰落,而这个时代的人则是管这个叫做“天谴”。

  秦国并未这样。

  昭襄王、孝文王乃至于如今的庄襄王,三位王都以当初的“以天代年”之数为例,以三天代三年,且没有耽误春耕等事宜。

  因此,秦国的交接并没有那么的慌乱而是显得井井有条,国内的一切也依旧在按照秦律而施行着。

  这让看着秦国的其他几位国君都感觉到失望。

  即便是楚王也有些失望,他以为子楚那么拼命的想要活下去,在死后也会听从“方士”的建议而大肆操办,并且重新启用“人殉”制度呢。

  要是问为何“楚王”这么清楚,那是因为子楚、子楚的“母亲”华阳夫人身边的“方士”,以及夏姬身边的方士,都是楚国出身,毕竟楚国自古以来便是这些“迷信”的根据地。

  楚国境内的山野神灵,比中原大地的神灵要多得多。

  至于那些“方士”手中的丹方,也是从楚王手中而来,或者说是从楚国王室手中而来的。

  这才是“子楚”之死的真相。

  当然,楚王并没有想要害死子楚,他只是想要让子楚能够更加亲近楚国。

  这短暂的一年便在连绵不断的雨中过去了。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这一年是秦王政元年。

  而满天的大雨也引起了陈鲈、陈仲、甚至是远在官渡的陈肃的注意。

  官渡

  陈肃以及站在陈肃身边的陈学脸上带着些许凝重之色,他们抬起头,手中撑着伞:“若是这雨再这么下,只怕开年便是要有涝灾啊。”

  陈学撑着伞的手微微的探出伞面,他轻声说道:“涝灾并不可怕,但秦国如今国内却并没有很好的重视水利之事,这才是最可怕的。”

  “若是雨继续下.”

  陈学沉默着没有继续说话,他转过头,看着自己身边的陈肃道:“肃侄,我想去咸阳城,面见秦王。”

  陈肃看着陈学,没有说什么,片刻后说道:“叔父想要为秦国建水渠工程?”

  陈学微微点头:“当年我的父亲曾经在“农事”上有很深的造诣,世人都以为我会追随父亲的脚步,走上农家的道路,可却没有想到我会沉浸在这水利之事上。”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笑容:“我已然得了师兄的信,师兄见到此等大雨也是心中难安,所以想要和我一同入咸阳。”

  陈学微微摇头:“如今韩覆灭,韩地早已经成了秦国的一部分,先王对韩地的处理十分妥当,于是师兄也不再怨恨秦国,愿意出仕了。”

  陈肃微微一惊,他没有想到陈学的那位师兄竟然愿意入秦为官,这下子他就更没有理由阻止四叔去咸阳了。

  于是沉吟片刻后说道:“也罢,四叔便去吧。”

  “只是切记,不要过多的沾染朝政之事。”

  陈学点头,他知道自己的侄子为什么担心他,他虽然年岁和辈分比陈肃大了一些,但心性却没有这位身为家主的侄子那么“玲珑”。

  “我会的。”

  他撑着伞缓慢的看着远处雾蒙蒙的山河万里。

  “我没有学到多少父亲的才学,却想要如同父亲一样,为这片万里山河的黔首多做一些什么。”

  庄襄王四年在连绵不断的大雨中过去了,伴随着这一场大雨而来的是各地汇报的灾情。

  秦王政元年,秦王嬴政登基。

  登基之初,由于尚且没有加冠,所以依旧是由先王所任命的辅国大臣管理朝政。

  他们分别是:安国君,右相“陈鲈”、武安君,太尉“陈赞”、文信候,左相“吕不韦”、上卿,大将军“蒙鹜”、“王翦”、“李牧”,以及负责国事的“十三卿”。

  秦国再次进入到了“文”“武”的百官之首都是陈氏之人的时代。

  与之前“安国君”陈野时期不同的是,秦王政时期没有一个“总领事务”的“陈野”了,陈鲈也只是与其他几位一样是普通的“辅国之臣。”

  在分封了诸位辅国之臣后,秦王嬴政尊生父子楚的母亲“华阳夫人”为太王太后,尊生父子楚的生母“夏姬”为太王太后,尊自己的生母“赵姬”为王太后。

  而在获得分封之后,华阳夫人以及夏姬两位则是直接在宫中,整日闭门不出,什么人都不见。

  夏姬的反应尚且在众人的猜测中,毕竟如今韩已经覆灭,韩伯也很满意如今的生活。

  但.华阳夫人的反应却在众人的预料之外了。

  她对于子楚的影响也好,对于如今秦王嬴政的影响也好,都是十分巨大的,甚至说或许嬴政会不听从赵姬的话,但却绝对不会反驳华阳夫人的话。

  华阳夫人闭门不出,对于朝中楚系一脉的势力的打击有些巨大。

  他们开始怀疑、开始猜测。

  猜测是否是嬴政在华阳夫人面前暴露了什么?

  但无论他们怎么试探,怎么向宫中塞他们的“钉子”想要找到华阳夫人打听,都没有得到结果,华阳夫人似乎真的什么人都不见了。

  后宫中

  华阳夫人、夏姬两人坐在一起,两人的生活还是十分美好的。

  无论是上一任秦王子楚,还是这一任秦王嬴政都没有亏待他们,甚至并不限制他们私自养一两位“面首”,当然了,到了这个年纪,这两位太王太后也都是一心养老了,顶多是与面首聊几句欢愉一下心情罢了。

  其他的事情倒是有些力不从心。

  夏姬抬起头,有些犹豫的看着华阳夫人道:“您怎么会真的闭门不出,也不接触朝中的那些势力呢?”

  她似乎有些不解:“楚国如今尚且还在,您就不想要哪一日还能够回到故乡么?”

  华阳夫人倒是轻轻抿了一口茶,笑着:“我都这个年纪了,待在秦国的时间比在楚国要长的多,哪里是我的故乡还说不定呢。”

  她意味深长的说道:“都到了咱们这个年纪了,所想的不过是能够安度余生,过一日算一日。”

  “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呢?”

  华阳夫人拍了拍夏姬的手:“我知道,赵姬来找过你,但是你可千万记住,她能糊涂,你不能。”

  “伱只是如今秦王的祖母,却并不是他的生身母亲”

  “许多她做了后王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你却不能”

  夏姬心中一顿,猛地一冷,她看着面前笑着的华阳夫人,突然明白了为何今日华阳夫人会叫她过来,原来竟然是为了此事么.

  她长叹一声:“您放心吧,明日我便将赵姬的人送回去。”

  “安心的与您一同在这宫中养老。”

  秦王政元年,夏。

  陈学以及他的师兄来到了咸阳城中,他的师兄叫做“郑则”,当然了,他还有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

  “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