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皇帝元年,秋。

  天下大乱。

  无穷无尽的纷争在天下爆发,黔首起义、六国余孽迸发,就连本身在朝中的官吏们也有了多余的心思。

  这些人如同一只只盘旋在半空中的秃鹫一样,坐等瓜分这个伟大帝国的躯体。

  而在这样子的环境之下,一个英雄一般的人物出现了。

  当然,许多人并不认为他是英雄。

  但是他所做的事情却是令世人尊重,他不被认为是英雄仅仅是因为他的品性。

  这是一个与始皇帝、文皇帝、甚至是当年的秦安国王、如今陈氏的安国君、昔日的诸多先贤、圣人皇帝都不同的人,比起来这些高高在上的圣贤,他更像是一个地痞流氓。

  沛县县令,刘季。

  他的出现如同一道灿烂的虹光一样,从天边骤然之间出现,以一种几乎无可匹敌的光芒照耀在了这天地之中。

  四世皇帝元年,夏七月。

  在这個帝国迎来第一次黔首起义的时候,这位县令便在当场。

  是的。

  历史或许想要将一切都重新变回原本的样子,但他失败了,一些蝴蝶振翅所造成的影响不只是让秦帝国提前了十年一统,不仅仅是让秦帝国从二世而亡变成了四世而亡。

  他更是改变了这天下黔首的生活轨迹。

  刘季。

  这个原本在始皇帝崩殂那年,在二世皇帝登基的时候,在陈胜吴广起义的时候不过是区区一个亭长的地痞,因为有人的推荐,加之咸阳学宫的学业,他成为了沛县县令。

  而原本的县令如今则不知道去了哪里。

  沛县三才中的萧何、曹参、陈平三人被免官之后就回到了沛县之中隐居,当然了以三人之前的地位,即便是隐居也不是刘季此人能够相提并论的。

  刘季的妻子依旧是“吕雉”,然则这一次却并不是她厌弃刘季了。

  因为刘季不是亭长,而是一县之长,原本要跟着刘季受到多年苦难的吕雉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官夫人。

  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的时候,跟随他们的那位“县令”正是刘季。

  这是一个奇妙的巧合。

  四世皇帝元年的夏天,那一场大雨葬送了陈胜吴广起义的同时,也让刘季这个历史中应当在几年后才成为“沛公”的人一跃成为了当朝炙手可热的人物。

  四世皇帝胡亥令,进刘季为一郡之长。

  在这个飘摇的乱世中,刘季比原本更早拥有了一块可以称之为“根基地”的存在,他可以自由的发展自己的势力了。

  当然,在四世皇帝逐渐疯狂的时候,四世皇帝加封了不止一位“郡守”。

  因为朝中实在无人可用。

  原本在始皇帝、文皇帝两位的镇压下,已经喘不过气来的六国余孽以及当地贵族再一次变得强大了起来,他们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也获得了与朝廷分庭抗礼的机会。

  黔首的起义让胡亥恐惧,所以他根本顾不上以后会怎么样,他给了这些郡守极大的权利。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刘季不是很显眼。

  四世皇帝元年的秋天,将权力尽数吞噬消化了的地方贵族们有些忍不住自己心中的贪婪了,他们开始想要获得更多、更大的权力,甚至有些人开始贪婪的看向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这样的人不少。

  于是,再一次爆发黔首起义的时候,所有的郡守都好似没有看到一样、有些郡守要一些脸面,只是装出来无力抵抗的样子。

  黔首起义,便这样轰轰烈烈的爆发了。

  陈胜吴广称王。

  无数的黔首汇聚在他们的麾下,想要征服这个天下,而秦国的士卒们好像丧失了原本的战斗力一样,没有人能够抵抗他们。

  高坐在皇宫中的胡亥在畏惧与痛苦中发现,自己将权力交出去之后,又没有那个威望和能力镇压这些人,所以导致这些人看着他灭亡。

  他的情景,竟与当年的邦周天子一样了。

  这岂非是一报还一报,因果循环呢?

  然而,就在黔首起义爆发,即将威胁到咸阳城的时候,一位一直低调而又沉默的人物横空出世。

  刘季。

  这位地痞带着他郡内的士卒前来,这些士卒身着火红之袍,张扬的旗子上刻画着一个巨大的“刘”字,刘!

  厮杀。

  在所有郡守都看戏的时候,唯有这位“沛公”带着自己的士卒为秦国再次续了一口气,胡亥感激之下,也同样明白,自己必须是将一些“权力”或者“名望”交给这位前来救驾的沛公。

  天底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正如天下不会有人平白无故的来救他。

  更何况.

  坐在章台宫中的胡亥脸上带着疯癫之色,他不害怕秦国的权力逐渐减少,毕竟若是他死了,那皇位以及这无上的权利岂不是都要落在被陈居带走的人身上了?

  于是,在这一年的秋天,四世皇帝加封刘季为“太傅”,进“沛君”,地位等同于之前的封君等一众人等。

  这是在秦国一统天下后第一次出现一位“封君”。

  人们都知道,这位封君的重量到底有多么的巨大。

  章台宫中

  胡亥坐在那空旷的大殿中,他的眉宇中带着些许的疯癫与不屑一顾,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绢帛,面前的顿若早已经有些垂垂老矣,但如今的黑冰台除却他之外还有谁能够护得住这位陛下呢?

  “给朕查!”

  随着一阵叮当声作响,胡亥将桌子上的所有一切都给甩到了地上,他面目狰狞的看着面前的顿若:“我要知道陈氏的一切动静!”

  “我要知道那些人到底在干什么!”

  顿若只是低着头,低声应道:“诺。”

  他效忠的并不是胡亥,而是这伟大帝国的创始者,那位横扫天下的始皇帝。

  而胡亥同样知道这一点。

  在顿若离去之后,他伏案而痛哭,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他就这么不如他的那位兄长么?

  胡亥咬牙切齿,为什么这些人都不愿意听他的?为什么?

  他罢免了萧何三人并不是因为这三人忤逆他,而是这三个人递交了辞官书!这三人不愿意留下帮他!

  原因竟然是因为他让陈居走了,并且没有挽留陈居?

  这天下到底是他赢姓的天下,还是他陈氏的天下?

  胡亥坐在那里,愤怒的声音回荡在章台宫中。

  这本应该是汇聚天下权力的地方,此时竟然变得寂寥无比。

  当胡亥发泄完了之后,他才看着远处的方向,低声道:“请沛君前来!”

  四世皇帝元年,秋九月二十三。

  六国余孽再次揭竿而起,而这一次并不是六国的王室子弟起义,而是那些原本生活在六国中的贵族。

  如韩,他们尊奉的人乃是当年韩相之子,昔日的秦国内吏“张良”。

  如魏,他们尊奉的是如今正在秦国官渡陈氏的“秦令”,当然,他们打着的旗号是说,秦令为先皇文皇帝嫡子,更是昔日魏国王室仅存血脉“魏氏女”的儿子。

  除却这位之外,还有谁能够有资格成为天下的皇呢?

  他身上有秦与魏共同的血脉!

  如楚,楚国尊奉的乃是昔日东楚国的王室嫡系,项籍!

  四世皇帝元年,秋十月十三。

  六国余孽纷纷称王。

  不再尊奉秦国为天下共主,不再听从秦国皇帝的话,而在这样子的情景之下,胡亥并没有放弃自己手中的权力以及皇帝封号,他同样加封了一系列所谓的“王公贵族”。

  加封官渡陈氏,安国君陈居为“安国王”。

  加封故武成侯之子,现通武侯王贲为“通武公”。

  加封原上卿、上将军蒙恬为“武安公”。

  加封大将军、左相刘季为“沛公”。

  加封上卿、上将军章邯为“信武公”。

  这是一招臭棋,但多少有些作用,启用了蒙恬、王贲之后,大秦的天下勉强安定了下来,章邯、王贲、蒙恬三人率领尚且效忠于大秦的士卒再次镇压天下。

  这一次也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了。

  秦国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雄霸天下的秦国。

  但.

  哪怕是有蒙恬、王贲、刘季、章邯四人在,秦国的地盘也是逐渐的被蚕食,毕竟地方贵族的势力同样庞大无比

  秦国如今的地盘,除却占据了一部分韩赵魏楚三地的城池外,就只剩下了原本秦国昭襄王时期的土地了.

  而其余的地方,则是伫立着混乱的诸侯王。

  大大小小的二十多位自封的诸侯王占据天下、瓜分原本属于秦国的势力,而边疆的匈奴似乎也蠢蠢欲动,那蜗居在百越之中被秦国拔掉了牙齿和爪子的百越势力似乎也开始不安分了起来.

  四世皇帝元年,冬十一月。

  刘季、蒙恬、章邯、王贲等人再次入宫,他们想要上奏胡亥,请求四世皇帝下诏请官渡陈氏的安国公回来

  没有了陈氏在,这天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是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据后来逃出大殿的宫女们所说,那一夜从章台宫中传出了四世皇帝愤怒的吼声,而后便是不断摔东西的声音。

  而最终,四世皇帝还是下诏,请安国公回朝。

  得知四世皇帝下诏书请求陈氏归来的时候,天下瞬间陷入了一个片刻的安静,他们都在等待陈居的答复。

  因为这象征着他们日后到底是死还是活,是乖乖投降然后再次臣服秦国,还是可以继续争霸天下。

  这些,只需要陈氏的一句话。

  官渡陈氏,风暴的最中心。

  这里依旧安静祥和。

  陈氏宅邸的后院

  假山层叠,安静祥和,四周种植着无数的竹子,看起来颇为平静与高雅。

  陈居与子婴对立而坐脸上都很平静,陈居一边泡茶,一边看着子婴说道:“公子对如今的天下局势,有何看法?”

  子婴沉默着,只是叹了口气说道:“秦国.”

  “秦国之颓势,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闭上眼睛,脸上带着的全然都是遗憾之色。

  “那么,公子是否想要尝试着争夺一下这个天下呢?”

  陈居端起茶杯,放在了子婴的面前,茶杯中的波纹轻微荡漾起来,像是一层薄薄的纱雾,若是其他人坐在这里,只怕当即就会答应下来。

  毕竟这可是陈氏的邀请!

  至少在他们看来是陈氏的邀请。

  子婴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他平静的看向远处的方向,眸子中是无尽的疲惫之色。

  “赢姓已经将当年陈氏与我等的约定用了,此时若是再次争夺天下,只怕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陈氏也不会出手相助了吧?”

  他笑着看向陈居:“至少,在您看来,如今的赢姓已经失去了争夺天下的可能。”

  陈居却笑着摇头:“公子为何这般说呢?”

  “在我看来,若是公子想要争夺天下,还是有机会的。”

  “如今秦国四将都在,即便不能够在短时间内再次横扫天下,一统华夏,也是能够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以昔日秦国之势而退守函谷,只要静待时机,则天下可得。”

  他看向子婴的眸子:“如此一来,公子便可再造大秦。”

  “这难道不正是象征着天命在秦的象征么?”

  “公子难道不愿做这力挽狂澜之人么?”

  子婴与陈居对视,两人互相都能够看到对方眸子中的安静与祥和,片刻后,子婴大笑出声,他看着陈居道:“先生不必再试探我了。”

  “这天下哪里还有秦公子子婴呢?”

  “只有一位祖上有些许荣光,如今依靠着陈氏苟延残喘的赵氏族人赵婴罢了。”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陈居道:“只是先生,赵氏族人可以离开官渡,可以离开陈氏而去寻找自己的道路,但是秦氏的族人只怕是不能啊。”

  子婴的声音中带着惋惜:“秦氏如今的家主尚且年幼,也唯有叔侄二人,其中一人尚且在襁褓,另外一位更是尚未出世啊”

  他站了起来,而后跪伏在地上:“希望先生念在昔日与文皇帝之情谊的份上,让二人留在陈氏中,待到成年的时候,再让他们二人出去寻找自己的道路吧。”

  是的,秦氏如今有两人,且是叔侄。

  一位是文皇帝尚在襁褓中的子嗣,另外一位则是怀皇帝在那一段荒谬的生活中留下来的孩子.

  当日陈居带走的不仅仅是文皇帝的子嗣以及那孩子的母亲,还有怀皇帝的一位侍妾夫人,这位夫人已经有了怀皇帝的孩子,只是尚未曾生产。

  她之前仅仅是与怀皇帝与太医令所说,毕竟是怀皇帝的长子,怀皇帝尚未有皇后,若是此女子诞下龙子日后母凭子贵成为皇后,让这孩子成了嫡长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小心些是正常的。

  陈居闯入章台宫的时候,这女子看到了自己和腹中孩子的一线生机,也正是因此才是跪着求到了陈居的面前。

  而得知这个消息的陈居则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隐瞒下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从而将这女子带了出来。

  陈居将跪伏在地上的子婴搀扶起来,神色中带着坚定:“公子放心就是了。”

  他的声音沉顿有力:“陈氏与赢姓一脉百年情谊,我怎么可能会看着孩子这么年幼流落在外呢?”

  “更何况”

  陈居看向那远处的竹楼方向:“这乃是始皇帝的嫡系血脉,我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他长叹一声。

  昔日的始皇帝,如今的嫡系血脉只剩下了这两位与那流落在外的将闾公子了。

  子婴这才放下心来,看着陈居说道:“如今局势危乱,我想带着赵氏的一部分族人前往上党,而后定居。”

  他的脸上带着沉默之色:“日后.便再也没有秦国王室了。”

  “唯有上党赵氏!”

  在子婴离去之后,陈居坐在那竹林之间,神色怅然。

  百年的情谊如何能够情谊的割舍呢?

  陈与秦数百年的纠缠啊。

  他闭上眼睛,手抚上桌子上的绢帛,那是四世皇帝请求他回朝为官的诏书,他闭上眼睛心中的思绪狂乱。

  片刻后,一声幽幽的叹气。

  四世皇帝元年,冬。

  胡亥皇帝下诏,请陈氏陈居入朝为相,陈居以自己身体不适、病情危重为由拒绝了四世皇帝的诏书,而官渡陈氏中人也开始闭门不出。

  当这个消息开始流传的时候,那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天下再次躁动了起来。

  陈氏不会再出仕秦国了!

  那横压天下的官渡陈氏此时选择了袖手旁观!失去了陈氏的秦国,就算有“四公”镇守又能够如何呢?

  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章台宫

  夜晚的章台宫再次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四世皇帝宣泄着自己的愤怒,他在愤怒与恐惧中无法安眠。

  陈氏不愿意入朝为官,不愿意帮他!

  哪怕他将诏书写的那么卑微、那么恳切,陈氏都不肯出现!

  他咬着牙,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难道秦国真的要灭亡了么?”

  四世皇帝元年,冬十二月。

  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无穷无尽的大雪从空中落下,似乎要为这个庄严肃穆的帝国送最后一程。

  随着章台宫无数钟声的响彻云霄,一个令天下人都震撼万分的消息传了出来。

  秦四世皇帝胡亥,于章台宫中病逝。

  在他统治的第一年也是最后一年的最后一天,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

  胡亥的死,象征着一个庞大的巨人真的倒下了。

  这是四世皇帝元年,也同样是公元前204年。

  真正的大乱,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