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赉轻轻松了口气:“南人之弩,实乃硕鼠之窟也!”

  “万幸此战代、燕两军乃是我通古斯的盟友,皆有弩可用。”

  “栗相,真真是我通古斯的好兄弟!”

  呼伦所部的失败让很多东胡将领都对栗恪产生了怀疑。

  但当栗恪亲率燕军弩兵抵近拒马河射杀秦军,真正意义上发挥了半渡而击的战术效果后,达赉等将领对栗恪心头犹疑便瞬间消散,甚至还生出了些许愧疚。

  栗相不鄙我等是夷狄,以拳拳诚意帮助我等,我等却怀疑栗相?

  我等,真该死啊!

  巴特尔没有如其他将领一般赞许栗恪,而是眸光微微上抬,遥望河对岸的秦军大纛,轻声喃喃道:“秦长安君,勇士耶?萨满耶?”

  如果是其他将领如此野蛮的与巴特尔互殴,巴特尔只会慨然称赞,南方竟也有如此铁血彪悍的勇士!

  但对面将领可是大名鼎鼎的大萨满秦长安君啊!

  眼前这原始、野蛮又让人热血沸腾的战争是属于勇士的,却不该是属于一位已在窃取神权的大萨满的!

  反正,通古斯大萨满就绝对不会如此指挥将士们作战。

  巴特尔突然有些后悔,他应该只派燕军弩兵上前,而把栗恪留在身边以备问策才对。

  巴特尔眉头不自觉的皱起:“秦长安君莫非是要以两军将士的血肉为牺牲,祭祀地龙,以请地龙攻我军?”

  “亦或是……”

  就在巴特尔思虑之际,一道苍凉的号角声陡然自北方响起!

  巴特尔悚然一惊,豁然转头看向北方,便见北方也突然升腾起了一抹亮色。

  无须仔细辨认,巴特尔便知那又是大规模甲胄聚集在一起时才会反射出的光芒!

  巴特尔失声惊呼:“那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秦军!”

  屠睢策马前冲,遥遥望着联军白纛,不自觉的舔了下嘴唇,张狂大笑:“异族们,乃翁来啦!”

  攻杀华夏诸国之际总是要碍于民心士气收着劲儿。

  而今大秦面对异族开战,本将终于能杀个痛快了!

  李泊见状认真叮嘱:“屠都尉切莫冒进!”

  “主帅亲自引兵坐镇拒马河之东为我部诱敌,方才令得我军能够顺畅过河。”

  “你我二部肩上还承担着重任,万万不能辜负了主帅信重!”

  嬴成蟜看似是在拒马河东岸和巴特尔进行真男人的互殴。

  但实际上,嬴成蟜只是要通过那猛烈又纠缠的战局吸引巴特尔等联军将领的注意力而已。

  趁着辛胜所部鏖战于拒马河之际,李泊、屠睢二部早已顺着拒马河上游桥梁顺畅通过了拒马河,并一路加速南下。

  李泊很清楚他和屠睢二部还承担着夺取拒马河西岸、接引余下秦军顺利渡过拒马河、封锁北方战场阻止敌军北逃的重任,他们能否实现战术目标直接关乎嬴成蟜的战略能否成功。

  万万不可有丝毫大意!

  屠睢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本将自有分寸。”

  “战车冲锋!”

  “将士加速!”

  “杀胡!”

  李泊见状挥手欲再劝,但最终却又化作无奈摇头,冷静的喝令道:“各部匀速前进,检查弓弦弩弦是否完好,保存体力莫要冒进。”

  李泊所部放缓速度,进行大战之前的军械检查。

  屠睢所部步卒却提高速度加速前进,更有二十架沉重的战车奔行于前,在八百名随车步卒的掩护下狂飙奔驰!

  巴特尔赶忙大喝:“额日勒钦!上前纠缠敌军!务必拖延敌军速度!”

  “游弋各部,散阵杀敌!”

  额日勒钦当即提兵北上,正面迎向屠睢所部。

  屠睢见状,倒是不急了,反倒是令道:“步卒就地结圆阵,弩兵居于中。”

  “战车游弋于圆阵之外,待命!”

  耐心等待额日勒钦部冲进秦弩射程后,屠睢断声大喝:“各部弩兵听令,目标胡贼,射!”

  但额日勒钦刚刚亲眼目睹了呼伦所部被嬴成蟜麾下弩兵欺负的像孙子一样,哪能不做防备?

  眼见弩矢飙射而来,额日勒钦毫不犹豫的喝令:“前部退!”

  额日勒钦前部九千余胡贼当即勒马转身,仅只付出了数十名胡贼的性命后就脱离了屠睢所部弩兵的射程。

  屠睢再喝:“战车追杀,远射而不近斗!”

  “步卒前进百丈!”

  二十架战车并肩前行,二十名车左纷纷拿起承弓器上的秦弩,略略瞄准额日勒钦部的方向后便扣动扳机。

  “嘣嘣嘣~嘣嘣嘣~”

  战车们每一轮只能射出二十枚弩矢,但架不住战车上的弩矢充沛啊!

  若是车左射的累了,车右还能暂时顶替射手位,保持弩矢不绝。

  若是额日勒钦不理会这二十架战车,他们能射上一整天!

  再加上屠睢所部步卒不断列阵前推,逼的额日勒钦不得不喝令:“左右二部于敌军两侧绕杀敌军!”

  “前部寻敌军破绽而杀之!”

  屠睢果断喝令:“步卒列圆阵,战车归阵!”

  二十架战车一边射箭一边奔回阵中,屠睢所部步卒则是分列成一个个小圆阵,又将一个个小圆阵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圆阵,阵中各阵互为掎角、互相掩护。

  左右两翼胡贼面对这般军阵如同遇见刺猬的狼一样,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下嘴,但凡靠近了某一座圆阵便会遭受附近至少三个圆阵的弩矢齐射。

  无奈之下,左右两翼胡贼只能从圆阵两侧绕行而过,寄希望于能在圆阵后方找到破绽。

  屠睢见状高呼:“打旗语!”

  “传讯都尉李泊,请袍泽臂助我部围堵胡贼!”

  遥遥看到挥舞的令旗,李泊无奈摇头,却也早有所料的吩咐道:“列方阵。”

  “拦路!”

  一声令下,李泊所部万余将士当即排开一字长蛇阵,如一道铁索般将东坡山至小泥沟之间的坦途拦了个严严实实。

  虽然李泊所部的阵型仅有两层弩兵一层盾兵一层枪兵,且将士们之间的空隙也颇大。

  但李泊所部终究拦住了所有可供战马通行的坦途,更重要的是,一旦胡贼抵近李泊所部前方,就势必要面对李泊所部和屠睢所部两部弩兵的夹击漫射!

  这谁扛得住?

  反正胡贼扛不住!

  无须额日勒钦再度下令,其左右两翼将士便已匆匆打马而回,根本不敢深入屠睢所部的左右两侧。

  屠睢咧嘴一笑:“继续前进!”

  你若攻我,我就原地炸毛,杀你士卒!

  你若不攻,我就列阵前进,缩你空间!

  巴特尔见状不得不打破东胡作战的规矩,主动对额日勒钦部下达命令:“抵近滋扰!”

  “敌军箭矢有限,只要逼迫敌军耗空箭矢,敌军便会变成无牙之豕,再无力反抗。”

  “不惜一切代价,给本王耗空敌军箭矢!”

  额日勒钦当即大喝:“左、右、前三部散阵,以帐为队,拉扯游斗!”

  一万七千余胡贼呼啸而散,五六人或是十人为一队,三部胡贼顷刻间便化作两千余支小股部队。

  虽然兵力极度分散,但一众胡贼却回到了他们最擅长的战争风格之中。

  两千余支小股部队如一匹匹看似行动杂乱实则协同有序的饿狼一般,游弋于屠睢所部附近。

  “呦吼吼~~~”

  “秦犬!来!来射乃翁啊!”

  “族人们,抵近射杀!”

  一支五人队纵马抵近屠睢所部阵前百丈,即便屠睢所部弩兵并未调转秦弩却也当即后撤、迅速脱离了秦弩射程。

  但还没等此地弩兵放下心来,又是十名胡贼策马狂奔而来,迅速抵近屠睢所部阵前五十丈后射出一轮箭矢,然后撒腿就跑。

  在两千余支小股胡贼的高频骚扰之下,屠睢所部一时间乱了阵脚。

  毕竟弩不以精准见长,各国对于弩的追求或是射程、或是穿透力、亦射速,而对弩兵的要求更是所有兵种中最低的,只要能在有限时间内完成换矢动作、按将令把弩矢向着一个大方向射出去就行,余下的,交给火力覆盖!

  面对成千上万的敌军时,火力覆盖总能获得不错的收效。

  但在面对十名或数十名来去如风的胡贼时,这一招就有些尴尬了。

  同时抛射的弩兵少了,无法形成火力覆盖场,能不能射中胡贼只能看天意。

  同时抛射的弩兵多了,固然能大幅提高命中概率,但用几百几千根弩矢去换几条胡贼的命是真的不值!

  面对这从未见过的战争模式,屠睢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命令也变得前后矛盾了起来:“目标东南……不,东北……不,是东,射!”

  “莫要齐射!各部以百人为队,待敌军抵近之后平射杀之!”

  “保存弩矢!莫要被敌军吸引,射空了弩矢!”

  眼见屠睢所部被屠睢这颠三倒四的命令搞的愈发混乱,李泊轻轻摇头,沉声喝令:“转阵!”

  一声令下,李泊所部的一字长蛇阵迅速收缩为十三座以步卒为主的方阵和两支由骑士配合战车构成的游弋部队。

  确认阵型无误后,李泊再令:“搬阵前进!”

  “传讯都尉屠睢,请袍泽为我部稳固后方,阻截胡贼退路!”

  李泊轻笑道:“杀胡这等事,理应是我代地边军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