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大人,奥古斯特皇后殿下、约阿希姆王子殿下和维多利亚·路易丝公主殿下来访了。”

  听到正在照顾自己病情的侍女的禀报,维多利亚·阿德莱德缓缓睁开了眼睛。

  曾经是大英帝国荣耀象征的“长公主”,如今却已经成为连自身体力都无法支撑的老人,只能等待着死亡的到来。然而,她的双眼依旧如往昔般清澈而明亮。

  “母后。”

  “奥古斯特,好久不见了。”

  当长媳奥古斯特皇后走进太后的寝室时,维多利亚太后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坐起。

  这个儿媳曾经是她厌恶的人,因为她夺走了自己一度想要继承的德国红十字会和爱国妇女协会的领导地位。

  但后来,每当她在与威廉二世的婚姻生活中感到孤独时,奥古斯特皇后便逐渐向她倾诉依赖,母媳二人也因此化解了彼此间的怨恨。

  如今这位皇太后对长媳只抱有亲切之情。

  “奶奶!”

  “约阿希姆、路易丝,好久不见了,你们都长这么大了,真的长大了啊。”

  当年幼的孙辈向她行礼时,维多利亚太后微笑着回应。

  她记得上次见到他们时,他们还只是小小的婴孩,而如今却已经长得如此高大,不禁感慨时光飞逝。

  如果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没有以“自由主义思想会影响他们”为由将这些孩子从自己身边带走,她一定可以和他们更亲近,也给予更多的爱。

  对此,维多利亚太后心中满是遗憾。

  “话说回来,威廉没一起来吗?”

  “没有,当我离开波茨坦时,他还在柯尼斯堡,大概明天才能到。”

  “看来威廉终究还是会赶来看他母亲死去的样子,而长女却连消息都没有。”

  “母后,别这么说,姐姐只是晚点收到了消息,很快就会来看您的。”

  “哼,我了解她,现在说不定还在哪里享受着宴会的欢愉呢。”

  尽管她最宠爱的小女儿玛格丽特试图为长姐辩护,但皇太后显然对那位杳无音讯的大女儿夏洛特颇为不满,皱起了眉头。

  从小到大,她大女儿夏洛就一直显得刻薄,与其兄截然不同地让她操心。

  当然,这也归咎于年轻时她将唯一的女儿搁置一旁,使其沉迷于社交场所,如今又怎会有所改变?

  “话说,那孩子是谁?”

  维多利亚·阿德莱德指了指站在奥古斯特皇后身后、安静不语的孩子问道。

  皇后点头示意后,将孩子带到前面。

  “我叫汉斯·乔,能见到大英长公主、现任皇太后维多利亚·阿德莱德·玛丽·路易莎殿下,是我的荣幸。”

  “哦,原来是那个救过威廉的亚洲小子。”

  似乎对汉斯彬彬有礼的态度感到满意,维多利亚太后嘴角浮现一丝弧度。

  这个孩子看起来与她的孙女维多利亚·路易丝差不多年纪,却显得十分稳重有礼。

  “当我听说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让你进了宫,我还以为他疯了,或者沾上了什么奇怪的药物。”

  “母亲!”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莫雷塔(维多利亚·阿德莱德的四女,弗里德里克·阿玛莉亚·威廉明·维多利亚公主的小名)。你那大哥到处宣扬‘黄种人会征服欧洲’之类的胡话,连街上的乞丐都知道。”

  皇太后脸不红心不跳的态度让儿女们暗自叹气。

  母亲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汉斯·乔,宫里的生活还习惯吗?”

  “您希望听真话,还是经过包装的回答?”

  “什么?”

  “汉斯,你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奥古斯特皇后刚想阻止汉斯,但维多利亚·阿德莱德反而被逗得开怀大笑。

  “真是个机灵的孩子,那你就实话实说吧。”

  “还算过得不错,陛下、皇后以及皇室成员对我都很好,至少没有人把我当猴子看。”

  “噗哧!奥古斯特,威廉从哪里捡来这样的孩子?”

  “真是让我头疼,孩子确实乖巧又聪明......但有时候过于聪明了。”

  奥古斯特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极了一位为捣蛋的孩子操碎心的母亲。

  “这可不是你丈夫会喜欢的类型啊。”

  皇太后了解自己的长子,那是个不允许任何人顶撞自己的“顽固派”。

  就连对待自己的家人也不例外。

  光看他得知妹妹索西(五女,索菲亚王储妃的小名)改信了夫家的宗教后所做的事,就可以看出他的脾性。

  “有趣的孩子。”

  “母后?”

  “伊丽莎白,帮我离开这该死的床。”

  听到太后吩咐后,一位似乎是英国人的侍女点头上前搀扶她。

  “母亲,您的身体不好,不要勉强自己。”

  索菲亚担忧地劝说,但维多利亚太后摆摆手表示无碍。

  在侍女的帮助下,她艰难地坐上了床边的轮椅。

  家人们看着需要人搀扶才能行动的太后,心中满是难过,而太后对此却毫不在意。

  同情的目光,她早已习惯。

  “彭森比,现在外面天气如何?”

  “天空晴朗,没有一丝云彩。”

  贴身侍从的回答让维多利亚太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哦,真是适合散步的好天气。”

  维多利亚太后看向汉斯。

  “你来帮帮我,好吗?”

  维多利亚·阿德莱德对这个孩子更加感兴趣了。

  ......

  “呵呵呵,汉斯,你真是一个有趣又令人惊叹的孩子啊。”

  “您过奖了,皇太后陛下。”

  “真的呢,把你留在威廉身边真是太可惜了。”

  汉斯一边回答,一边慢慢推动着维多利亚皇太后的轮椅向前走。

  和维多利亚皇太后单独散步,比想象中要愉快得多。

  最初汉斯并没有想到会和皇太后走得这么近,但二人却异常投缘。

  “重要的是,我很喜欢和你交流。”

  维多利亚皇太后是19世纪里少有的聪慧且开明的女性。

  然而,即便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德国皇室依然非常保守,因此并不喜欢这位聪明的皇太后,对她有所防范,还对她冷落相待。

  以至于一向对普鲁士和德意志帝国持友好态度的维多利亚皇太后的父亲,阿尔伯特亲王,都曾为此大发雷霆。

  “所以你的意思是,君主制最终将不可避免地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是的,皇太后陛下。自法国大革命以来,人民的权力随着时代推移逐渐壮大,而君主制的地位则在不断削弱。尽管目前君主制仍比共和制占据优势,但再过半个世纪恐怕情势就会逆转了。”

  “呵呵,威廉那个孩子,总说我是‘自由主义者’,但却把‘共和主义者’带进了宫廷。”

  嗯,这或许是因为我亲眼见证过21世纪的历史。

  不过,要是汉斯在这里直接赞同她的话,日后可能会引来麻烦,所以现在还要稍作修正。

  “我并不觉得君主制是多余的,君主制和民主制可以共存,就像您的母国英国那样,而这也许是未来君主制生存下去的唯一道路吧。”

  事实上,经历20世纪的剧变后,能够存续至现代的君主制国家几乎都是君主立宪制。

  至于在21世纪仍维持专制君主制的国家,也就像沙特阿拉伯这样屈指可数的阿拉伯国家了。

  无论如何,这已经不是什么普遍的现象。

  “......我的丈夫当年也和你说过一样的话。”

  “您指的是已故的腓特烈三世陛下吧。”

  维多利亚皇太后露出了苦涩的微笑,似乎仍然难以忘怀那位先一步离去的丈夫。

  和贤妻良母的维多利亚·阿德莱德皇太后一样,腓特烈三世也更倾向于自由主义,对德国特有的**心怀反感,因此与保守的父亲威廉一世以及容克阶级屡有摩擦。

  因此也有人认为,如果腓特烈三世的统治时间足够长,德国的历史可能会改写,第一次世界大战也许就不会发生。

  当然,关于这一点,也有不少反对意见。

  特别是关于腓特烈三世是否真的梦想建立一个自由主义的德意志帝国,在21世纪依然存在诸多争议。

  然而,腓特烈三世是否真的能改变德国,最终没有人知道。

  因为腓特烈三世在即位仅三个月后,即1888年6月15日,便因喉癌去世了。

  而继位的,是与父亲截然不同,对自由主义深恶痛绝的威廉二世。

  “三皇之年”。

  1888年,先后更替的三位皇帝——威廉一世、腓特烈三世和威廉二世——无疑是决定日后德意志帝国命运的关键年份。

  “当腓特烈闭上双眼时,威廉将父亲的死归咎于我,甚至怀疑我写给英国亲属的信件中可能藏有‘叛逆’内容,连我的私人信件都被彻底翻查。”

  这是为了将我赶出宫廷。

  皇太后补充说道,脸上浮现出厌恶的表情。

  显然,那是段令她极其不快的回忆。

  “要是已故陛下还活着就好了。”

  “......看来您对现任皇帝的统治并不满意啊。”

  “汉斯,像你这样的孩子,应该看得出来,威廉那个孩子,虽然在内政方面还算过得去,但在外交上却无能至极。”

  我知道。

  知道得太清楚,这才是问题所在。

  “正因如此,我才感到害怕,汉斯。”

  皇太后转过头,注视着汉斯说道。

  “我儿子的轻率行为,将会在未来带来怎样的后果?而由此导致的结果,又会让我所挚爱的故乡与我丈夫的祖国迎来怎样的命运?”

  她的眼中充满了悲伤与悔恨的情感,闪烁着暗淡的光芒。